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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婚指南4(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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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司扣去了杨泊的奖金,理由是杨泊已经多次无缘无故地迟到早退。杨泊在财务科无话可说,出了门却忍不住骂了一句粗话。女会计在里面尖声抗议,你骂谁?有本事骂经理去,是他让我们扣的。杨泊说,没骂你,我骂我自己没出息,扣了几个臭钱心里就不高兴。

杨泊在办公室门口被一个陌生的女人拦住。你叫杨泊吧?女人说着递来一张香喷喷的粉红色名片,我是晚报社会新闻版的记者,特意来采访你。

为什么采访我?杨泊很诧异地望着女记者,他说,我又不是先进人物,我也没做过什么好人好事,你大概搞错了。

听说你在离婚。女记者反客为主,拉杨泊在旁边的沙发上坐下。她掏出笔和本子,朝杨泊妩媚地笑了笑,我在写一篇专题采访,《离婚面面观》,你是第九十九个采访对象了。

莫名其妙。杨泊下意识地绷紧了身子,他朝各个办公室的门洞张望了一番。这是我的个人私事,不是社会新闻,杨泊说,我没什么可说的,我也不想说。

你不觉得社会新闻是从个人私事中衍生的吗?女记者用一种睿智而自信的目光注视着杨泊,谈谈你的想法好吗,不会占用你太多时间。

我心情不好,我刚刚被扣了年终奖。杨泊踢了踢脚边的一只废纸篓,他说,《因离婚被扣奖金,当事人无话可说》,我看这倒是一篇社会新闻的题目。

谈谈好吗?谈谈离婚的原因,是第三者插足还是夫妻感情不和?假如是性生活方面不协调,也可以谈,没有关系的。女记者豪爽地笑着鼓励杨泊,请你畅所欲言好吗?

没有什么原因,唯一的原因就是我想离婚。

太笼统了,能不能具体一点?

我烦她,我厌恶她,我鄙视她,我害怕她,我还恨她。杨泊的声音突然不加控制地升得很高,他跺了跺脚说,这么说你懂了吧。所以我要离婚。离婚。

很好。女记者在本子上飞快地写下一些字,然后她抬起头赞赏地说,你的回答虽然简单,但是与众不同。

杨泊已经站了起来。杨泊一脚踢翻了走廊上的废纸篓,又追上去再踢一脚。狗屁。杨泊突然转过身对女记者喊叫,什么离婚面面观,什么离婚指南,全是自作聪明的狗屁文章,你们根本不懂什么是离婚。离婚就是死,离婚就是生。你们懂吗?

这次一厢情愿的采访,激起了杨泊悲愤的情绪。杨泊沉浸其中,在起草公司年度总结的文章中,他自作主张地抨击了公司职员们的种种品格缺陷。他认为职员们自甘平庸的死气沉沉的生活,却喜欢窥测别人的隐私,甚至扰乱别人的生活秩序。杨泊伏在办公桌上奋笔疾书,抨击的对象扩展到公司以外的整个国民心态。他发现这份总结已经离题千里,但他抑制不住喷泉般的思想,他想一吐为快。最后他巧妙地运用了一个比方,使文章的结尾言归正传。杨泊的总结结尾写道:一个企事业单位就像一个家庭,假如它已濒临崩溃的边缘,最好是早日解体以待重新组建,死亡过后就是新生!

杨泊把总结报告交到经理手中,心中有一种满足而轻松的感觉。这样的心情一直保持到下午五点钟。五点钟,杨泊走出公司的大楼,传达室的收发员交给他一张明信片。明信片没有落款,一看笔迹无疑是俞琼的。今天是元月五号,算一算离立春还有多少天?杨泊读了两遍,突然想到上次俞琼给他规定的离婚期限,他的脸色立刻阴沉下来。收发员观察着杨泊的反应,指着明信片说,那句话是什么意思?杨泊好像猛地被惊醒,他对收发员怒目而视,什么什么意思?你偷看我的私人信件,我可以上法院告你渎职。杨泊说着将明信片撕成两半,再撕成四份,一把扔到收发员的脸上,什么意思你慢慢琢磨去吧。杨泊愠怒地走出公司的大铁门,走了几步又折身回到传达室的窗前。他看了看处于尴尬中的收发员,声音有点发颤,对不起,杨泊说,我最近脾气很坏,我不知这是怎么了,总是想骂人,总是很激动。收发员接受了杨泊真诚的道歉。收发员一边整理着桌上的信件一边说,没什么,我知道你心情不好,我知道离婚是件麻烦事。

连续五天,杨泊都收到了俞琼寄来的明信片。内容都是一样的,只是日期在一天天地变更。到了第六天杨泊终于忍不住跑到了俞琼的集体宿舍里。恰巧只有俞琼一个人,但她顶着门不让杨泊进去。

我现在不想见你。俞琼从门缝里伸出一只手,推着杨泊的身体,我说过我们要到春天再见,那些明信片你收到了吗?

你寄来的不是明信片,简直是地狱的请柬。

那是我的艺术。我喜欢别出心裁。你是不是害怕啦?

请你别再寄了。杨泊拼命想从门缝里挤进去,他的肩膀现在正好紧紧地卡在门缝中。杨泊说,别再寄了,你有时候跟朱芸一样令我恐惧。

我要寄。我要一直寄到春天,寄到你离婚为止。俞琼死死地顶着门,而且熟练地踩住杨泊的一只脚,阻止他的闯入。俞琼脸上的表情既像是撒娇,更像是一种示威。

让我进来,我们需要好好谈一谈。杨泊已经累得气喘吁吁,他想去抓俞琼的手,结果被俞琼用扫帚打了一记。杨泊只好缩回手继续撑住门。你不觉得你太残忍吗?杨泊说,你选择了错误的方式,过于性急只能导致失败。她昨天差点自缢而死,她也许真的想用死亡来报复,那不是我的目的,所以请你别再催我,请你给我一点时间吧。

我给了你一年时间,难道还不够?

可是你知道目前的情况,假如她真的死了,你我都会良心不安的。我们谁也不想担当凶手的罪名。一年时间不够,为什么不能是两年、三年呢?

我没这份耐心。俞琼突然尖声喊叫起来,然后她顺势撞上了摇晃的门,将杨泊关在门外。杨泊听见她在里面摔碎了什么东西。恶心,她的喊叫声仍然清晰地传到杨泊的耳中,我讨厌你的伪君子腔调,我讨厌你的虚伪的良心,你现在害怕了,你现在不想离婚了?不想离婚你就滚吧,滚回她身边去,永远别来找我。

你在说些什么?你完全误解了我说的话。杨泊颓丧万分地坐到地上,一只手依然固执地敲着身后的门,康德、尼采、马克思,你们帮帮我,帮我把话讲清楚吧。

恶心。俞琼又在宿舍里喊叫起来,你现在让我恶心透了。我怎么会爱上了你?我真是瞎了眼啦!

冬天以来杨泊的性生活一直很不正常。有一天夜里,他突然感到一阵难耐的冲动,杨泊在黑暗中辗转反侧,心里充满了对自己肉体的蔑视和怨恚。借越窗而入的一缕月光,能看见铁床另一侧的朱芸。朱芸头发蓬乱,胳膊紧紧地搂着中间的孩子,即使在睡梦中她也保持了阴郁的神经质的表情。杨泊常常叹着气,听闹钟嘀嗒嘀嗒送走午夜时光。杨泊思想斗争了很久,最后还是决定像青春期常干的那样,来一次必要的自渎。

杨泊没有发现朱芸已经悄悄地坐了起来,朱芸大概已经在旁边观看了好久,她突然掀掉了杨泊的被子,把杨泊吓了一跳。

你在干什么?

没干什么?杨泊抢回被子盖住,他说,你睡你的觉,这不关你的事。

没想到你这么下流,你不觉得害臊吗?

我不害臊,因为这符合我的道德标准。杨泊的手仍然在被子下面摸索着,我还没完,你要是想看就看吧,我一点也不害臊。

朱芸在黑暗中发愣,过了一会她突然捂住脸失声痛哭起来。朱芸一边哭一边重重地倒在床上,杨泊听见她在用最恶毒的话诅咒自己,睡在两人之间的孩子被惊醒了,孩子也扯着嗓子大哭起来。杨泊的情欲一下子消失得无影无踪,剩下的事就是制止母子俩的哭声了。杨泊首先安慰朱芸,别哭了,我不是存心气你。这是一种生理上的需要,杨泊说,我真的不是存心气你,请你别误会。

下流。朱芸啜泣着说。

我不会碰你。假如我碰了你,那才是下流,你明白吗?

下流?朱芸啜泣着说。

你非要说我下流我也没办法。杨泊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我现在想睡了。杨泊最后说,我没有错,至多是妨碍了你的睡眠。也许我该睡到别处去了,我该想想办法,实在找不到住处,火车站的候车室也可以对付。

你休想。朱芸突然叫喊起来,你想就这样逃走?你想把孩子撂给我一个人?你要走也可以,把你儿子一起带走。

杨泊不再说话。杨泊摊开双掌蒙住眼睛,在朱芸的絮叨声中力求进入睡眠状态。除此之外,他还听见窗外悬挂的那块腌肉在风中撞击玻璃的声音,远处隐隐传来夜行火车的汽笛声。每个深夜都如此漫长难捱,现在杨泊对外界的恐惧也包括黑夜来临,黑夜来临你必须睡觉,可是杨泊几乎每夜都会失眠。失眠以后他的眼球就会疼痛难忍。

临近农历春节的时候,南方的江淮流域降下一场大雪。城市的街道和房屋覆盖了一层白皑皑的雪被。老式工房里的孩子们早晨都跑到街上去堆雪人,窗外是一片快乐而稚气的喧闹声。杨泊抱着孩子看了一会儿外面的雪景,忽然想起不久前的北京之行,想起那个雪夜在天安门广场制定的四条离婚规划,如今竟然无一落实。杨泊禁不住嗟叹起来,他深刻地领悟了那条常被人们挂在嘴边的哲学定律:事物的客观存在是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的。

杨泊把儿子送进了幼儿园。他推着自行车走到秋千架旁边时,吃了一惊,他看见俞琼坐在秋千架上,她围着一条红羊毛围巾,戴了口罩,只露出那双深陷的乌黑的眼睛,直直地盯住杨泊看。她的头上肩上落了一层薄薄的雪花。

你怎么跑到这儿来了?杨泊迎了上去,他小心翼翼地打量着俞琼,你跑到这儿来等我?发生什么事了?

我让你看看这个。俞琼突然拉掉了脸上的口罩,俞琼的脸上布满了交错的抓痕,它们是暗红色的,有两道伤痕切口很深,像是被什么利器划破的。你好好看看我的脸,俞琼的嘴唇哆嗦着,她美丽的容貌现在显得不伦不类,俞琼的声音听上去沙哑而凄凉,她说,你还装糊涂?你还问我发生什么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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