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古典文学 > 红粉 > 平静如水2

平静如水2(2/2)

目录

“喝一点吧,海明威就喝马提尼。”雷鸟饮了一大口,他皱皱眉头,“这酒味道好怪。”

“好酒味道都怪。”

“真正的美国味道,独具一格。”雷鸟又说,“习惯了就好了,就像真理从谬误中脱胎一样。”

这时候我忍不住笑起来,我忍不住只能跑到厕所里笑,笑得发狂。这本没什么好笑的但我忍不住,有时候笑仅仅是一种需要,雷鸟跑来推门,推不开,他说:“你疯了,关在厕所里傻笑?”我喘着气说:“二锅头。”我想告诉他那只是一瓶劣质二锅头,想想又没必要澄清事实。我又纠正过来,“肚子疼,你别管。”我把抽水马桶抽了一下两下三下,听见雷鸟隔着门说:“疯子,肚子疼好笑,这世界彻底垮掉了!”

雷鸟盘腿坐在草席上,像一名修炼千年的禅师给女孩布施禅机。而女孩明显地崇拜着雷鸟。女孩说,她梦见过一群萤火虫环绕着房子飞,梦醒后她发现房门被风吹开了。她说她在门前真的看见了萤火虫,但都死了,它们死在一堆,翅膀的光亮刺得她睁不开眼睛。你说这是预兆吗?女孩问雷鸟,你说这是什么预兆?

你要从萤火虫的身体上走过去,你需要那些光亮。雷鸟伸出他的熏黄的手按着女孩的头顶,你听见神的声音了吗?神让你跨过去。

听见了。女孩端坐着微闭双眼。我觉得她那个样子真是傻得可爱。过了一会儿她清醒过来,马上撅起嘴唇把雷鸟的手掌撩开,“你坏,你真坏。”然后她转过脸问我:“你说那是预兆吗?那是什么预兆?”

“什么叫预兆?我不懂。“我说,“我没有看见过死萤火虫,死人倒见了不少。”

“恶心。”女孩不再理我。我不知道她说谁恶心,是我还是死人恶心?我觉得她才恶心,拿萤火虫当第八个五年计划来讨论。

后来雷鸟提醒我去楼下取信和报纸。这是早已暗示过的,他说必须给他们留下一段自由活动时间。十分钟左右就行。但是那天我取信时碰到一件倒霉事。我发现我的信箱遭到了一次火灾,不知是谁朝里面扔了火种,把信和报纸都烧成了焦叶。“谁烧我的信了?”我敲着铁皮信箱喊。没人理睬,太阳大楼里空寂无人。我发现其他的信箱好端端的,就认识到事情的蹊跷性。谁这么恨我要烧我的信箱?我一时找不到答案,只能从口袋里掏出一盒火柴,我把火柴擦着了,小心翼翼地丢进每一个信箱。要烧就一起烧吧,这样合情合理一些。然后我往楼上走,我突然怀疑那是雷鸟干的。你知道他会干出各种惊世骇俗的事情引起女孩们的注意。我杀回我的房间推卧室的门,推不开。我听见里面发生了一场转折,女孩正嘤嘤地哭,夹杂着玻璃粉碎的声音,好像我的酒杯又让雷鸟砸碎了。我刚要打门门却开了,女孩双手掩面冲出来往门外跑,贝壳项链被扯断了,贝壳儿一个一个往下掉。“怎么啦?”我说。“恶心!”女孩边喊边哭夺门而出。我走进去看见雷鸟脸色苍白地坐在气垫床上,抓着他的裤头悲痛欲绝的样子。这样一来我倒忘了自己的痛苦,我抚着雷鸟的肩膀说:“到底怎么啦?”

雷鸟继续砸我的玻璃杯,猛然大吼一声。

“碎了,都碎了吧!”

“别砸了,”我说,“要砸砸你自己的手表。”

“她竟然不是处女。”雷鸟抱住头。

“没有点地梅开放?”

“我没有准备,我以为她天生是属于我的。”

“听说这年头处女比黄金还少。”

“你滚,你根本不懂我的痛苦。”雷鸟推我走。我看了眼那只红篮双色的气垫床,它正咝咝地往外漏气,痛苦的诗人雷鸟坐着屁股一点一点地下陷。我忍不住又想笑,又想明白他们的是非。

“那女孩叫什么名字。”

“没名字,就叫悲伤少女。”雷鸟摇摇头,“不,不是,她叫淫荡少女。”

“你认识她多久了?”

“三天。”

“在哪里认识的?”

“江滨公园诗人角。”

“这就行了,明天再去诗人角领一个回来,最好物色一个十五岁的女学生。”

“胡说八道。”雷鸟绝望地看着我说,“人类的胡说八道使我们背离了真理。”

事情到这里还没有交待完。几天后我去工人俱乐部游泳时,碰到了悲伤少女。游泳池也是悲伤少女驰骋的世界。我注意到她的新同伴,一个墨镜青年,他有着发达的肌肉和橄榄色皮肤,很有点男子汉的样子,至少比雷鸟强多了。他们似乎在比赛自由泳,像两条恋爱中的鱼类互相追逐。悲伤少女看见我就惊叫起来,她朝我游来,抓着水泥栏杆,两只脚仍然拍打着水。她晃着身体对我说,雷鸟为我发疯了,我怕他干出什么蠢事,你劝劝他吧。我说关我什么事,我才不管别人疯不疯,我不疯就算幸运了。她说你这人真冷漠。我说你如果要我劝他可以,不过你要告诉我一件事。什么事?你告诉我谁是你的第一个男人。她惊叫起来,恶心,你们男人真恶心。然后她皱了皱可爱的小蒜鼻哗啦一声游走了。游到池子中心,她回过头冲我喊:“去你妈的破诗人,我再也不想见他了!”

在游泳池里,我得出一个结论,悲伤少女一点也不悲伤,就像猪肉罐头实际是猪油罐头一样,这是光明正大的骗局。但是我想雷鸟迷上那个女孩自有道理,她确实让你着迷(后来我看见她爬上五米跳台跳了一个飞燕展翅),再说做男人就应该为女人发一次疯,至少一次。我对此没有异议,但我准备过几年再发这种疯,因为一九八七年我心态失常,看见每一个人都来气。

书页 目录
返回顶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