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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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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两杯柠檬茶。”

真弓向女服务员要了茶以后,便把纸袋放到靠通道一侧的空位上。

真弓的晚妆是在银座一家常去的美容院做的,一般都与整理发型同时进行。因此,她在晚上上班之前的化妆并不很浓,即使这样,她的粉饰仍不同于普通人。也许这是因为女招待这一职业自然渗透出来的情调所致吧。三树子仿佛审视外星人似的盯着真弓。

“我不是什么可疑的人,上次因为扭伤了脚踝骨,曾在你父亲的医院里治过病。”

“是吗?”

三树子这才放下心来似的点了点头。

“你是在那里认识直江医师的?”

真弓无论如何也没有勇气说出同佑太郎的关系来。如果说出来,这位纯洁的三树子不但会被吓坏,而且会蔑视她的。

“那么,您提到的直江医师是怎么回事呢?”

“并不是什么特别了不起的事。如果您爱上了直江医师,我想忠告您几句。”

三树子疑惑地歪了歪小细脖,真弓向端来的柠檬茶里搁了块糖说:

“您爱直江医师吧?”

三树子被真弓死死盯住低下了头,她那长长的睫毛在苍白的脸上形成一个柔软的暗影。

“你不必有顾虑,能诚实地告诉我最好。”

“不过……”

“我知道,你很爱他。”

“你怎么会知道呢?”

“这不重要,我问你了解直江医师吗?”

“他的事?”

“和你父亲医院的护士好像恋上了。”

“是志村伦子小姐吧?”

这一回轮到真弓吃惊了。这个表面老实的姑娘竟连这些都知道,真弓觉得不可轻敌。

“你已经知道了?”

“从医院的人那里听到的。”

仔细想来,三树子既然是院长的女儿,医院里的传言岂会不知道?

“还不止这些哩。”

满以为刚才那件事会使她大吃一惊,看来并无效果。于是,真弓打出了第二颗炮弹。

“就是那位医师稍微有些异常的传言。”

“异常?”

“是啊,听说他时常发狂,会干些稀奇古怪的事。”

“他做什么事呢?”

“这话真难说出口,有时脱光衣服发狂,有时光着身子喝咖啡。”

“怎么会呢?”

“这是真的。”

“这些事是谁说的?”

“反正我听别人说的。”

三树子直勾勾地盯着窗外,停了一会儿说:

“我不相信有这种事。”

“信不信由你,反正是事实。”

“您为什么想把这种事告诉我呢?”

“刚才我就说过,只是想忠告你。”

“不管您怎么说,我也不相信。”

表面幼稚的三树子的脸上,掠过一丝意想不到的固执表情。

“您倒是挺固执。”

真弓看着这个一心一意爱着直江的小姑娘,不由产生了憎恶之感。

“您同直江医师发生了肉体关系吧?”

“有了又怎样?”

三树子挑战似的反唇相讥。

“到底还是……”

真弓不慌不忙地点了点头,感到自己很狼狈。从三树子对直江一心一意的态度看来,可以肯定他们已发生了肉体关系。直江和真弓能那么裸体胡闹却没有超越最后一线。真弓认为那是直江为她所处的位置所表现的关怀,尽管喜欢,但没有办法,只得忍耐。然而,假如直江同三树子发生过肉体关系,这一想法就站不住脚了。

直江不同院长的情妇做爱,却同院长的女儿发生关系,岂不是最大的反逆之举?

真弓为自己没能同直江做爱,而这个黄毛丫头三树子却同直江发生了关系而感到莫大屈辱。

“我到过直江医师的公寓。”

“那又怎么样?”

“在那里跟他睡在一个床上。”

同既定方案相反,真弓信口开河了。“他脱得光光的,跪在我的脚下向我恳求说:‘请永远留在我身边。’”

三树子默默地看着唠唠叨叨的真弓。

“他的事我知道得最清楚。”

虽然她没被夺取身子,可看过他的疯狂瞬间,这就是她引以为豪之处。

现在看来,疯狂了的倒是真弓,她越说越气愤。

“直江医师把你的事早就忘得一干二净了。”

“不,绝对不会。”

“你好像挺有把握?”

“明天,我还要跟他会面的。”

“你同他幽会,又去相亲吗?”

“相亲……”

三树子语塞了,但马上说:“我才不去相亲呢!”

“这么说你要把相亲放在一旁,让直江医师搂着你睡觉,是吗?”

“这种事用不着你来教训我!”

“用得着!”

“用不着!”

周围客人看见两个美女互相瞪起眼来,便停止了谈话。真弓觉察到了这种情况,立即语调柔和地说:

“我是你爸爸的情妇。”

“爸爸的情妇?”

真弓微微一笑,点了点头。

三树子无法相信,不,她不想相信。她甚至不知道后来在哪里、怎么同真弓分别的。当清醒过来时,她已独自走在从涩谷车站通向道玄坂的混杂人群中了。

正值机关、企业的下班时间,人行道上行人拥挤,车站前学生们的喊声、近处商店的叫卖声、汽车的噪音混成一体,形成一种热腾腾的繁杂气氛。

她漫无目的地向前走着,只想这么茫然地走下去。希望快点穿出人群,躲开噪音,一个人待一会儿。然而,不论走到哪里,都是人群,总也逃不出去。

登上坡道,来到交叉路口,三树子总算找到了一辆出租汽车。

“您到哪里?”

车开动以后司机问。

“嗯……”

她不想回家,也不想去朋友家。她现在只想一个人待会儿。

“一直朝前开!”

“您这么说,我可不好办。”

“去横滨!”

刹那间她回答说。当然并不是有目的地说出的。只因为横滨离得远,这期间可以一个人在车上待会儿。

她用两手按紧大衣衣襟,向窗边靠近身子。十二月的天空已经暗淡下来,霓虹灯争相斗艳。看了这一切,三树子才觉得她现在真是一个人了。

她真的是爸爸的情妇吗?

真弓那令人怜爱的圆脸立刻浮现在眼前。虽然算不上很美,但也许是招惹男人喜爱的脸。这张脸在三树子看来却无异于母夜叉的脸,恶魔的脸。

父亲怎么能同这个女人搞上呢?她只说名叫真弓,是爸爸的情妇,没有说出更多的话。他们从什么时候起在什么地方认识的呢?现在住在哪里?这些她一概没说。看她那身打扮准是个上夜班的女招待,爸爸也许在那里认识她的,倘若是这种程度的来往,倒也问题不大。

然而真弓的口气倒像是很有自信。她还说你若不信,不妨去问问!没有把握她敢说这话吗?再说,她连妈妈的名字和家里的电话号码都知道。

她还知道爸爸那辆外国车的车牌号和今天穿的什么颜色的西服。这么说,今天她同爸爸见过了,对于我她什么都知道,而我对她却一无所知。仿佛在不知不觉中被她看穿了一切,心里好生害怕。

难道爸爸对我们隐瞒了什么?

尽管仍有怀疑,但也不能说绝无此事。正像在书上或电视上看到的那样,这种事是常有的。

然而,三树子仍然觉得奇怪。这女人既然是爸爸的情妇,和爸爸有某种关系,她就不可能去接近直江医师。真弓说她到过直江的公寓,并说两人都脱光了。在卧室里一男一女脱光时,肯定要发生关系。爸爸的情妇怎么能这么做?而且又怎么能把这事告诉他的女儿呢?

太奇怪啦……

但是,值得奇怪的事还不止这些。直江医师真的能够像真弓说的那样做吗?他赤裸着身体跪下,向女人乞求。那个冷漠的直江医师怎么能做出这种事来?像他那样冷静的人怎么能做出这种事来?她说的话全是假的!三树子突然想通了:

原来是她爱直江医师啊!

这一点在同真弓面对面地谈话时,三树子就意识到了。

谈着谈着,三树子便觉得自己是在同情敌谈话。所以,她俩的谈话变成了激烈争吵,致使周围的人转过头来看她们。这么简单的道理三树子为什么竟给忘了?原因是真弓提出来她是爸爸的情妇,使三树子的情绪受到了打击。这句话又是最后一句,三树子听了便完全失去了理智,始料不及的打击把三树子的幼稚身心给搅乱了。

倘若她真是爸爸的情妇,同时又爱着直江医师呢……

三树子竖起大衣领子,径直朝前方看去。在前方的汽车洪流中,地铁工程施工的红色信号灯一亮一灭地闪烁着。

原来爸爸被戴上了绿帽子。

戴绿帽子是指妻子与别人通奸,所以按这个定义爸爸也算不上被戴绿帽子。但倘若爸爸爱真弓胜过于爱妈妈的话,那么在“爱”这方面他确实被戴了绿帽子,那么因为他的情妇跟别人私通了。

私通的人究竟是谁呢?

三树子透过窗户仰望被霓虹灯染红了的夜空。但见上方覆盖着漆黑的苍穹,白天的烟雾仍旧迷漫着,既没有星星也没有月亮。

漆黑的天空无边无际,深不可测。在黑暗中,三树子回忆起了她的第一个男人——直江的面孔。

“噢,过池尻了吗?”

“已经是三轩茶屋了。”

“请折回池尻,我想起了一件事,拜托你。”

“那么,您不去横滨了?”

“对不起,不去啦!”

“真糟糕,在这种地方不能掉头。”

司机抱怨地说,他把车向右侧靠拢过去。三树子为自己的突然决定感到茫然。此话一出口,连她自己也惊奇为什么要说这种话。然而,想去直江那里的心情,从与真弓相会时便潜藏在心底了。更确切地说,这是一周来一直在三树子心里躁动的心思。

同直江的约会是在明天,应当在明天早晨向直江的公寓打电话确定具体时间。当她向司机说出的瞬间,自己感到惊奇的是:为什么约定明天相会,而今天竟忽然想起要去,头脑中的确想的是明天相会,而身体好像在想着另外一件事。也许她一旦把身体许给了直江,就同直江不可分离了。不过,她倒是没想那么多,至于身体上的事更是不曾考虑。

她去找这个私通爸爸情妇、同别的女人若无其事地搞关系的厚颜无耻的男人相会,从哪个角度看都是不合情理的。但是,现在的三树子,觉得必须马上同直江见面。

三树子到达池尻直江的公寓时,刚刚过了八点钟。在离开繁华街道稍远的夜空里,这幢白楼像神话中的城堡那样矗立着。三树子蹑手蹑脚穿过一楼正厅登上电梯直达五楼。

下了电梯,顺着右边的走廊走去,来到518号直江的门前。在按旁边的门铃之前,她所想的只是今天比约定日期提前了一天。

按了两遍之后,听见里面有人开门的声音,门开了。

直江穿着深蓝色大岛和服,双臂交叉站在那里。

“出什么事了?”

“发生了一件必须与您相见的事。”

三树子脸色苍白仰望着直江。

“您忙吗?”

“不,不忙……”

直江向室内扫了一眼。

“有客人吗?”

“不,没有。”

三树子等着直江让她进来,可直江关好了门,看看手表说:

“九点钟有客人来,那之前完全可以。”

“我马上就回去。”

三树子转过身脱下鞋摆整齐,在门旁叠好大衣,走进内室。右边有张床,中央有暖炉,左边有书架,同她初次到来的夜晚没有任何变化。

三树子坐在暖炉旁深情地环视它们。

“你想说什么?”

直江很客气地说。照例往酒杯里倒了冷酒。

“老实说,今天我遇见了一个怪人,刚刚同她见过面。”

三树子说着,把手伸向暖炉。

“也请给我一杯酒吧。”

“你不会喝酒吧?”

“我想喝。”

“等我去拿杯子来。”

“不,就用它喝吧。”

她把直江正在用着的酒杯拉过来,咕嘟咕嘟往下灌,透明的液体顺着三树子的细小喉咙流了下去。当喝了三分之一杯时,她拿开酒杯喘了口气。她立刻觉得身上好像被无数枪弹击中了似的,顿感脑袋发热、发晕。

“我,想打听一件事,请您如实地告诉我。”

直江掏出烟卷,用打火机点着了火。

“今天我同真弓小姐见了面,您认识她吧?”

“认识。”

“我从她那里听到了许多事。”

三树子又喝了一口酒。她喝酒是为自己壮胆的。

“她说她来过您这里,这是真的吗?”

“……”

“她说在这里同您搞了很多事。”

“什么事……”

“您问问自己的心总会明白吧。”

酒劲儿上来了,三树子的身体像松了箍儿似的松散,而嘴巴却劲头十足地说开了。

“只你们两个人,单独待了很长时间。”

直江端坐不动看向窗外,那干瘦的样子就像鹤一样伫立着。除了显露出他苍白的脸庞外,他一言不发。他冷漠高傲的神态,更加勾引了三树子的心。

“我全说出来,你们两人都光着身子,您跪在她的脚下大叫说:‘请别走,永远留在我身边’,而且……”

说到这里,三树子缄口不语了。她觉得自己说这种话太难为情了。她痛恨自己为什么要说这种话,但嘴上说的与心里想的却截然相反。

“您真的做出那种事了吗?”

“……”

“不对吧,是谎话吧,是她编造的,对吧?”

“不是谎话。”

“啊?”

三树子大吃一惊,直江朝三树子身后的墙壁望去。

“正像她说的那样,一点不错。”

“到底是……”

三树子强忍心灵深处坍塌下去的感觉,瞪大眼睛直视直江。

“这么说您同她……”

“没发生关系。”

“不过……”

“有过那种举动,但我想没发生关系!”

“怎么还‘我想没发生关系’呢?”

“实在记不清楚了。”

“您太卑鄙了,有了那么多行动却说没发生关系。”

“当时,我神志不清。”

“那,是什么意思,我不相信那种事。”

“不信,就不信好啦。”

“您……”

三树子真想跳向直江,狠狠打他几记耳光。

“她是什么人,您知道吗?她是我爸爸的情妇!”

“知道。”

“那么,您知道这一切还同她……”

三树子伏在茶几上哭起来了。

“您是个恶魔、疯子、大坏蛋!你要下地狱的。”

直江一边看着埋头痛哭的三树子一边看表。已是八点三十分了。

“浑蛋哪,浑蛋,老天爷也不会饶恕你这种人的。”

直江站起来,上厕所去了。返回来时他坐到三树子身边,一言不发,把她细小柔弱的身体拉了过来。

“别这样,我讨厌您这种恬不知耻的人!”

直江搂过三树子,而三树子却死命抓住暖炉边不放,竭力挣扎。可直江的嘴唇却落到她正在喘息的嘴唇上了。

“臭嘴!”

三树子狠狠咬紧嘴唇,扭动脑袋躲闪他。直江仿佛从在手臂里扭动的躯体中得到快感似的停了一段时间,然后他觑准机会捏住三树子端庄美丽的鼻子,等她憋闷得张开嘴时,便把自己的嘴唇贴了上去。

三树子从狂涛骇浪中清醒过来是在三十分钟之后。风波平息了,睡觉前的憎恶、悔恨也消退了,只剩下懒洋洋的身体里残留的舒畅和安闲。

当然,离快感尚有一大段距离,但确实是甜蜜蜜的。

三树子徐徐抬起头,看了看刚才抵在自己头上的直江的胸脯。直江的胸脯消瘦而坚硬,心口窝两旁排着肋骨,再往上就是他的喉头。三树子犹如在观赏着很久以前就熟悉的景物似的。

“一个、两个……”

三树子用眼跟踪肋骨,“三个、四个。”这些都是刚才紧搂她、压着她的骨头。

“五个、六个。”

当三树子数到第六个时门铃响了。三树子把脸抵在直江胸脯上,蜷缩了身体。她不敢大声出气,只把感觉集中在耳朵上。

停了一会儿门铃又响,这回是按两次停一停。三树子这时一丝不挂。刚才她虽然做了有限抵抗,但现在已是全裸,一副玻璃工艺品似的滑润躯体正在毛巾被中瑟瑟发抖。

门铃又响了,没有作罢的意思。

三树子悄悄地闪开脸,向上望了直江一眼。

“有人来啦。”

“就这么别动。”

“可……”

直江仿佛叫她不要作声,紧紧搂住了她。三树子好像要从不安中逃掉一样,又钻进他的怀里。

门铃又响了两次忽然不响了。

“难道走了?”

直江搂着三树子闭上了眼。

“……”

“是谁?”

直江不答,俯身向下从茶几上取过烟卷和烟灰缸,点着了烟。

“这人生气走了。”

三树子正说着时,电话铃响了。直江拿着烟卷歪着脖子沉思了一下。

“还是刚才那人。”

这铃声就像看透了屋里有两个人似的继续响下去。铃声响了十几次,仍没有停止的意思。

“哎,接吧。”

直江站起来朝洗碗池走去。三树子赤身裸体裹着毛巾被坐在床上找内衣。

电话铃像疯了一样继续响下去。那铃声仿佛在执拗地倾诉着怨恨,三树子胆怯了。她真想大哭一场。

直江返回来,往柱子边上一站,就像等待他的这一举动一样,铃声戛然而止。

“怎么回事?”

三树子回头一看,但见直江右手握着钳子,剪断了电话接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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