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2/2)
学生们还是不厌其烦地追问,我无言以对,因为我实在是没有感觉。
“大家到前面来。”
最后桐田大夫把学生们叫到我的身边来。于是二三十个穿白大褂的学生簇拥上来一下子把我团团围住。
“注意了,大家好好观察一下光线照着的瞳孔。”
桐田大夫说着,冷不丁地把横着藏在手中的手电筒打开对准我的眼睛。顿时一团炫目的亮光袭来,我猝不及防,不由自主地背过脸去。
“别动!看着正前方。”
桐田大夫发出刺耳的喊声,无奈之下我只好睁开眼睛,于是二十多个学生一起都来窥探我的眼珠子。
这么多人盯着你的脸看,心里不会是什么好滋味儿,何况这时不是看我的面部表情,而是看我的眼珠子,就更给我一种奇妙的感觉。他们的兴趣都集中在我的眼睛上,这让我困惑不解。似乎我这个人与众不同。
就这样被人折腾来折腾去,将近过了一个小时,我终于被送回病房了,可以说总算平安无事地度过这一关了。
一回到病房,隔壁床位的金子先生就招呼我:“怎么样了?”我无心搭理他,只是随口敷衍了一句“没什么”,就匆匆钻进了被窝。
我没有做什么特别的运动却觉得疲惫不堪。我用毛毯一直罩到脑袋闭上眼睛,回想起在出口处合上宽袖棉袍前襟时桐田大夫对学生们说的一句话:
“这种集所有典型症状于一身的情况也许看不到第二例了,真是过目不忘啊。这是一个罕见的三碰头的病例。”
想起这句话,我似乎才如梦方醒似的认识到自己的病是如此让人心里发毛。当然梅毒是一种可怕的病,可是我没有想到由此引起的脊髓痨是如此奇特,作为一种典型的病例让他们如获至宝。
我来到这家医院就诊是六个月以前,当时在门诊部第一次给我看病的桐田大夫告诉我:“马上住院。”于是当天就为我腾出急诊病人用的病床让我住进去了。让我住院的时候,我担心费用太贵而略有迟疑,可是他说“不必担心”,笑吟吟地安慰我。
于是第二天我就住院了。我做梦也没有想到,我这样一个穷光蛋居然如此轻而易举地住进了大学医院,因此我对桐田医生充满感激,而且感到几分歉疚。
可是现在的我对他的看法和以前大不相同。说句实话,我对他不抱什么希望。他的确在一丝不苟地检查我的病情,认真地一一记录在病历上,可关键是我本人心里一点也不痛快。非但不痛快,甚至觉得病情切切实实地一点点在恶化。
住进医院三个月以后我才从护士长那儿得知,因为我的病具有特别罕见的教科书般的症状,所以我被当作教学用患者加以对待,因此医疗费可以分文不付。
他给我看病,而我把自己的身体就像当作借来的东西一样交付给他。与其说他是治疗我的病,不如说是随心所欲地捣鼓着我的身体。
我的症状是难得一见的稀罕物,大家都来看热闹,所以在这里就诊和吃喝可以说是我理所当然的权利。
尽管如此,我还是希望自己能有几个同伴,即使这是不治之症。有几个人陪着,心里总觉得踏实点。我的病如果是一种罕见的奇病,没有什么有效的治疗方法,并且还在一点点恶化,那么我就无可救药了。想到就我一个人的名字将要从登记的名单上被删除,早晚将要从人们的记忆中消失掉,我实在是无法接受。难道真的就这样坐以待毙了吗?
回到病房,不久有人把夜宵送来了,我却没有一点食欲。我钻进被窝里继续苦思冥想,越想就越觉得忧伤。
和大家并肩站在一起,可是偏偏是我的立足之地坍塌了。从头部到肩膀,进而到胸口……我正在一步一步地陷入一个无底的深渊。这种不安压迫得我要窒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