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冷夏(1/2)
速见房子吃过早饭之后收拾了一下房间,看了一眼挂在白色墙壁上的钟表,已经十点了。
每天早上一到这个时候,家的周围就会变得安静起来。先前因上班上学而闹哄哄的大街已看不到人影,来往的车辆也渐渐销声匿迹了,不久会有人来换报纸或取干洗店的订单,不过那还要再等一会儿。现在正是上午最安静的时候。
房子每天差不多就是在这个时候离开家的。
编辑工作本就没有严格的上班时间。上班途中如果需要去别处取底稿,那么过了十二点再去公司也没有关系。不过,晚上经常会搞到很晚。别说七八点,碰到校对的日子,过了十一点、十二点才下班的时候也有。
房子以前是公司的正式员工,现在则属于临时编制,只帮忙做些编辑工作,所以搞到很晚的时候并不多,到傍晚,最迟六点左右就可以回家了,如果工作比较赶的话,在家里做也没有关系。临时编制在公司虽没什么地位,但是相对比较轻松。
房子今早本打算十点多出门的。上午报销昨天的差旅费之后下午把录音带上的内容写到稿纸上。
不过现在的房子一点儿也不想出门工作。
虽然稿子明后天就要交了,但是她的心思完全不在这件事上。
应该如何处理昨夜和丈夫的争吵呢?房子一想到这件事便心乱如麻。比起工作,这件事才是当务之急。
十点十分的时候,房子拿起了电话。
来电话的是与房子在同一家公司工作的驹井由美。由美跟房子同一年进公司,结婚之后继续工作,现在是一份青年杂志的主编。她在公司的地位比房子要高一些,不过因为她们从小就彼此熟悉,所以不管是工作的事还是家庭的事,两人总是无话不谈。
昨晚被丈夫追问的时候,房子之所以提起由美的名字,说是一起去大阪的同伴,也是考虑到由美能随机应变比较让人放心。
事实上,由美昨天非但没有去大阪,而且因为赶着校对杂志,可能加班到很晚。
今天早上房子之所以忍耐到十点多才打电话给她,也是觉得太早把她吵醒不合适。
十点刚过,房子就按捺不住了。就算她现在还在睡,也非得把她吵醒不可。
房子拨通了由美家的电话。果然不出所料,铃声响了很久,才传来由美的声音:
“怎么了?不是才十点吗?”
“对不起啦,我遇到了麻烦,想马上跟你谈谈!”
房子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对着听筒说了一通之后,开始讲述昨夜争吵的经过。
不知从哪里说起比较好,还是先从丈夫和一个女人一起下飞机说起吧。
“表面上说是什么学会,实际上是带女人玩去了!你说这是不是很过分!”
房子本打算冷静地讲述出来,可是越说越激动,昨夜的怒气再一次涌上心头。
“我一开始就知道他在和那个女人交往……”
“所以你就跑去机场了?”
“两个人果然都大吃了一惊,那个女人做贼似的逃走了。”
房子想说的是后来回家之后发生的事。那么晚让她做了饭,之后他还叫嚣说让她别干见不得人的事,还吓唬她说什么都知道了!这简直就像是无赖的威胁!
“太委屈了,所以我要还击!”
房子一口气说完了他们的争吵,这下由美总算是醒过来了,嘴里说着“然后呢”“之后呢”不停地催促她说下去。
这样前前后后讲了一通之后,房子多少定下心来了。
“昨天差一点就离家出走去你那里了呢。”
“你丈夫现在已经出门了吗?”
“嗯,还给他做了早饭,不过一句话也没说。”
“那就是不折不扣的冷战啊!”
“哪里是冷战,我们怕是要完了……”
“这可不能随便下结论呀!”
“可是,如果知道女人有了外遇,男人是不会原谅的吧……”
“你明明白白地说你在外面有人了吗?”
“没说,但是……”
“那不就是还不知道吗?”
“但是看他那自信的样子,可能已经派侦探调查过了,再加上那个人性子又急,很可能会提出离婚的!”
“你要镇定一点!”
被由美这么一说,房子不禁想要流泪,赶紧用手指按了按眼角。
“不会那么容易就离婚的。”
“还有,你跟松永说过了吗?”由美像是从床上起来了,过了一会儿才说道。
“我是想先跟你商量一下的。这件事应该跟他说吗?”
“你丈夫知道松永的事吗?”
“我想多半是不知道吧……”
“那还是不要告诉松永,这事儿跟他没关系。”
松永的名字一出现,房子的心头又是一紧。
“把事情搞成这样,我真蠢啊……”
现在回想起来,到机场接他完全是一个错误。当时她是怀着好奇心,想也许能碰巧看到那个女人,甚至不怀好意地想要看看这两个人知道妻女过来迎接时的狼狈相。不可否认的是,她内心深处是想要借此来报复一下玩性不改的丈夫。
然而这哪里是惩罚他们,反倒把自己逼到了走投无路的窘境。虽然已经搞得他们够狼狈了,但是事情做过了头,问题一下子变得相当严峻。
“我实在不应该去机场……”
“那倒是真的,到那去也不像你的风格。”因为是房子的挚友,由美直言不讳地指了出来。
“就算看到他们在一起也没有一点儿好处。”
“可是放任不管的话,我不就任由他们欺负了?”
“我很理解你的心情,可是弘美也一起去了吧?”
“是啊,我想那孩子一定吓呆了。”
“你实在不应该让孩子见到这样的场面。”
这么一说,房子也无言以对了。这也确实是房子正在反省的地方。“但是,我还是不觉得过分!那两个人那么堂而皇之地肩并肩走出来,看他的样子还像是护着那个女人似的。”
“啊,等一下……”
由美那边好像有人来了,房子听到了门铃的声音,电话便暂时中断了。房子手里拿着电话看了看表,已经十点半了。
从开始打电话到现在已经过了二十分钟了。
“对不起!好了!”再次传来了由美的声音。
“现在正忙着校对吧?”
“没关系,昨晚加班到很晚,所以今天大家都是下午才去上班。”
“男人真是太为所欲为了!”一听说有时间,房子便继续之前的话题。
“自己在外面随意拈花惹草,妻子稍微玩一玩就大吵大闹!”
“我家这位也是一样呀!”
由美的丈夫比修平小一岁,可能是因为没有孩子,看起来要比修平年轻五六岁。他在广告公司工作,待人热情且十分健谈,不过由美说他可不是个省油的灯。
“他说男人怎么玩都没关系,女人玩就是不行!”
说着说着,房子又生起气来。
“一开始还不是因为他不好!”
和松永约会确实是自己不对,可是最初还不是因为丈夫太为所欲为了!把妻子晾在一边,对别的女人鬼迷心窍,看着这样的丈夫,房子不禁也想要试试看。倒不是为了报复,只不过丈夫的行为激发了她那种玩玩也无所谓的情绪。当然,不能否认她也很想体验一下和丈夫以外的男人沉浸于危险气氛时心跳的感觉。
“净挑些对自己有利的话说!”
“他说男人怎么玩都可以?”
“那借口离奇得很呢!说什么男人外遇只不过是逢场作戏,女人一旦红杏出墙就会万劫不复,没办法简单收场!”
“才没那回事儿呢……”
“就是嘛!不是也有因为外遇不能自拔的男人嘛!”
“还有把房子甚至土地抵押出去供女人挥霍,最后被女人甩了自杀的呢……”
“还有人要挟女的跟他结婚,如果不从就杀了她的……有的即使没到这种程度,也轻易就抛弃了糟糠之妻。这些人一开始不都是随便玩玩的吗?如果女人做了这样的事,他们男人就会像抓到了什么把柄一样大吵大闹。”
这两个女编辑,平时最恨男权当道,现在谈起这个话题,两个人更是一拍即合。
“女人也会逢场作戏!”
房子这话一出口,赶紧朝周围看了看。说了这么冒失的话,不管是被谁听到都会觉得难为情。当然家里一个人也没有,房子放下心来松了一口气。这时由美问道:
“不过,你和松永只是玩玩吗?”
“这个……”
房子的话说到一半又吞了回去。她确实已经把身子给了他,但是也没想过进一步沉沦下去跟他同居或者结婚。这样说来,这确实是“玩玩”,但是要这么斩钉截铁地说出口,还是觉得很可惜。
“应该是所谓的性伴侣吧。”
这种说法也有点牵强,但总比说成是“玩玩”好一些。
“你没想过将来和他在一起吗?”
“怎么会……”
房子手握着听筒,使劲儿地摇摇头。
“那不是很愚蠢嘛!”
松永是个自由摄影师,在女性杂志的工作很多,由美跟他也比较熟悉。他工作认真,摄影技术精湛,但他身上的一些艺术家气质让人觉得他不太好相处。三十八岁正是摄影师的鼎盛时期,不过公司里的年轻编辑大多对他敬而远之,唯独房子偏爱他掩藏在孤僻个性背后的纤细特质。
“他和你丈夫是不同类型的吧?”
由美说得没错。丈夫修平身材魁梧,富有男子气概,但是有些独断专行。作为一个医生,他事业上一帆风顺,不曾经历过什么挫折。相比之下,松永瘦长高挑,个性孤僻,感情也比较脆弱,如果不照顾他,他就会让人担心。可以说正因为他是与丈夫完全不同的类型,房子才被他吸引。不过话虽如此,也还没到要和他患难与共的程度。
“还真是头疼啊……”由美的话让房子重新意识到她和丈夫激烈争吵的核心问题了。
“那接下来怎么做?”
“就是因为不知道才打电话给你呀。”
换报纸的叫卖声从窗外传来,时钟的指针已经指向十点五十分了。
不得不出门了,不过以房子现在的状态,就算到了公司,也没法好好工作。
“总得想个办法……”
嘴上嘟囔着也于事无补。本来嘛,争吵的对象是丈夫,不可能和毫无关系的由美说说话就能解决问题。不过对由美倾诉了一番之后,心情确实平静了不少。
“你工作怎么办?”
“现在必须出门了,要报销差旅费,还要把采访录音写成稿子……”
“那些在家做不就行了?”
由美说得没错,不过如果继续待在家里,她只会越来越消沉。
“觉得好凄惨呀……”
“还是不要想得太严重比较好,你丈夫肯定也在后悔呢。”
“为什么?他会后悔?”
“还不是因为他花心在先嘛!最根本的缘故还是在他。”
房子觉得这个理由多少有些牵强,不过这样一想,她的心情也确实轻松了一些。
“他不是那种讲道理的人呀!他觉得男人偷情无所谓,女人就必须守妇道……”
“这我也知道,不过他心里肯定知道自己不对。”
由美是个局外人,说起话来自然轻松,不过事情不可能那么乐观。
“你好好想想,他已经明明白白地指出我在外面有男人了呀。”
“……”
“尽管如此,我还是要跟他在同一个屋檐下,一起吃饭,一起睡觉……”
这样说着,房子忽然觉得自己待在这个屋子里就是个错误。
“以后到底怎么办才好啊?”
突然这样问,由美一时也不知如何回答了。停了一会儿之后,她用教导的语气说:
“无论如何,除了静观其变也没别的办法了。”
“也就是说,我要待在家里,给他做饭,两个人一声不吭地看电视,晚上还把被褥分开背对背睡觉?”
“用不着那么别扭呀,泡泡茶、谈谈弘美什么的,除了吵架还有很多话题嘛。”
“这些都要我主动做吗?”
“既然一起生活,这也是没办法的呀。”
“可是凭什么要我去讨好他?是他先背叛我的!那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他和那个女人已经相好两年了!他根本就没把我当成是女人,只不过是个佣人而已!我凭什么还要去讨好他?”
房子一口气说下来,由美不得不打断了她:
“你稍微冷静一下吧。这么激动可不像你。”
这么一说,房子也突然感到有些不好意思。
“你丈夫背叛了你,你不是也背叛你丈夫了?”
“我和他可不一样,我只是不甘心,觉得寂寞才……”
“不管什么理由,既然他知道了你和松永交往的事,就是同样有错吧?”
房子不知道他们是不是同样有错,但是有一点很清楚,那就是她确实对松永有好感。
“现在再来讨论谁对谁错已经毫无意义了,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借口,把它们拿出来争吵是解决不了问题的。男女之间的问题终究是双方的问题,这个我不是跟你说过了吗?”
因旁观而轻松,由美冷静得可憎,不过之前她们确实谈过这个问题。
“你冷静一点,把这件事放一放吧。”
“可是我们之间有现实存在着呀,今晚他就会回家,我必须和他在一起生活呀!”
“那不好吗?”
“你说什么?”
“你不会为此杀人或者被他杀了吧?”
“怎么会……”
“你丈夫心里明白的。”
“明白什么……”
“明白是他自己的过错,那么优秀的人嘛。”
“不是的……”
房子还想说些什么,这时由美无精打采地发了话。
“哎,已经十一点了,一会儿再打电话怎么样?”
“为什么?”
“想休息一会儿……”
房子和由美是多年的朋友,说话向来直言不讳,不过有时候也会因此忽略对方的感受,看来由美多半是厌倦了这些夫妻吵架的牢骚。
“对不起,挂电话啦?”
这对于正在烦恼着的人来说确实有些冷漠,不过这也是由美的爽朗之处。
“那再见啦。”
电话“叮”的一声挂断了,房子把听筒放回去,感到一股疲惫袭来,坐在沙发上闭上了眼睛。
洗了洗泪痕满面的脸,房子做好了出门的准备。而此时已经是中午了。看样子,到公司就要接近下午一点钟了。
公司没有明确上班的时间,虽然不必慌张,但还是先打声招呼比较妥当。
房子定了定心,给主编打了个电话。
“昨天从大阪采访回来了。”
是有关拥有双职工最多社区的报道,那原本是主编的提案。
“时间不多,我没有办法一一采访,不过已经收集了大部分人的意见。”
“那很好啊,辛苦你了!”
主编比房子小两岁,因此跟她说话比较客气。
房子跟她报告说下午到公司,在一两天之内整理好底稿,之后又问道:
“还有……”
“还有什么?”
“没,没什么……”
本想问一问照片的事,可是话说到一半又吞了回去。本来就不是文艺报道,找些具有当地特色的社区远景和游乐园,或者主妇们去上班的照片就够了。
而房子之所以没有说出口,是因为同行的摄影师是松永。
公司里应该没有人察觉到房子和松永的关系,只知道他们脾气合得来,经常一起搭档,但是不会想到他们是男女关系。而且,甚至有的年轻编辑认为房子是看他不得人缘,工作又少,基于同情才让他拍照片的。
只有由美对此心知肚明,不过她不是随便跟人咬耳根的人。
因此,主编也不太可能知道她和松永的事,但是总觉得一旦提及照片,人家就会察觉到昨晚的事,便只能默不作声了。
挂断电话,拉上阳台的窗帘,房子开始考虑要不要给松永打个电话。
是现在打,还是到了公司再打呢?
今天和松永并没有非见面不可的要紧事,照片的事昨天已经商量好,要明天才能弄好。
可是今早起床的时候房子就想打电话给松永了,坦白说,她首先想到的不是给由美,而是给松永打电话。
可是一旦打通了,要从何说起呢?
“昨天晚上和丈夫大吵了一架,整夜都没睡好。”“我丈夫已经察觉到你了,他很可能打电话给你。”“我们可能会因此分手。”“这些都怪你。”可能的话,房子真想把这些话一股脑儿说给他听。可是这些话一旦出口,原本可爱的淑女就会变成任性自私、只会推卸责任的恶女人。
拉上阳台和厨房旁边的窗帘,在透过窗帘涌进的阳光中,房间恢复了宁静。
而房子陷入其中,再度迷茫起来。
以现在的情况来看,能够设身处地地为她排忧解难的只有松永一个人。由美虽是情投意合的朋友,但她毕竟是女朋友,到最后还是甩了一句“随你便”严厉地拒绝了。
如果是松永,他会立刻跑过来认真地为她打算。幸好松永四年前离婚了,一个人住在高井户的公寓里,所以打电话很方便。
如果对他说有事要商量,他必定会穿上他那件黑夹克,梳起他的一头长发轻轻地靠过来。
听了她的叙述,松永必定会叹口气,喃喃自语道:“这该怎么办……”
他不是那种会说出“交给我吧”“不必担心”这些承担责任的话的男人。倒不是说他逃避责任,而是他本就没有那样的男子气概。所以在她烦恼的时候,他总能成为一个贴心的倾诉对象。他的温柔和周到可能要比由美强上好几个档次。
实际上,令房子醉心的也正是松永的温和。他那饱经沧桑的优雅,是一生一帆风顺的丈夫所不具备的。
理所当然的,两个人在一起的契机也是房子主动居多。两人因公出差仙台的那个晚上,在旅馆酒吧喝了些酒之后,房子忽然很想撒撒娇,放纵一次,便径直去了松永的房间。与其说是恋上了松永,倒不如说是丈夫以外的男人近在身边时,她沉浸于那种心跳的感觉不能自拔,不知不觉中放开了自己。
从那以后,与其说是依赖松永,不如说是她沉醉于那份男性的关怀。
这一次她也并不认为责任在松永,只不过是想说给他听撒撒娇罢了。
无论如何,还是告诉他比较好。
房子刚到门口,又转身走了回来。打电话还是在家里比较方便,如果在公司打,她又担心被别人听到。
房子回到客厅拿起电话听筒。松永说今天到傍晚都没有工作,那么他现在应该在家里。
用手指按下那个熟记于心的号码,铃声响了三声之后,松永的声音传来:
“喂……”
一听到松永的声音,房子不由自主地把听筒拿离了耳边。
“喂,这是松永。”
没有回音,松永似乎有些不耐烦。当他第二次问的时候,房子放下电话长吁了口气。
现在的松永一定正在因为这个无端挂掉的电话而感到莫名其妙。是恶作剧还是有什么特殊的含义,敏感的松永一定会明白的。
房子一厢情愿地坐到沙发上等松永的电话。他也应该知道她丈夫白天不在家。
然而五分钟过去了,十分钟又过去了,电话铃声依然没有响起。房子一边想着自己什么都没有说,松永自然不会打电话过来,一边又渐渐地恨起他的不理不睬。
我在这里干等着,你就不能打个电话过来吗?真是个没心没肺又自闭的家伙。
房子任性地下了这样一个结论后,站起身来,看向了外面。
透过花边窗帘,初夏晴朗的天空一望无际。低矮的屋顶彼此相连,前方可以看到绿网的边缘,那里便是高尔夫球练习场,假日的时候丈夫经常会去那里练习高尔夫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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