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园(2/2)
但是,再也回不到从前了。燃烧的树木,烟熏火燎的房屋,锁匠站在车道的碎石上看着最后一缕光线隐退,突然有种不祥的预感:有人在追我们。有人知道了我的秘密。
他牵着玛丽洛尔转身朝大路跑去。
“爸爸,我的脚。”
他把背包转到胸面,背起她,她搂住他的脖子。他们路过撞毁的汽车和门房,没有往东进城,而是折向西边。骑自行车的人擦肩而过,表情凝重。怀疑?惶恐?或许兼而有之。也许是锁匠自己的眼睛蒙上了这两样东西。
“不要这么快。”玛丽洛尔恳求着。
他们在离公路二十步远的草地里停下来休息。这里只有如渊的黑暗、森林里猫头鹰的哀鸣和路旁水沟上追赶昆虫的蝙蝠。锁匠提醒自己,钻石无非就是碳,在地球深处压抑了若干世纪以后顺着火山通道升到了地球表层。经人切割、被人打磨。它所承载的诅咒不会比一片树叶、一面镜子或者一个生命更多。这不过是天地间的一次偶遇,物理变化加上机遇。
总而言之,他携带的只是一块玻璃,仅此而已。一个烟雾弹。
他们身后,埃夫勒上空的一大片云层忽地被点亮了,一次、两次。是闪电吗?他隐约看出前方是几亩没割的干草和几座没点灯的农舍——农户和牲口棚。毫无动静。
“玛丽,我看见一家旅馆。”
“你说旅馆都没空房了。”
“这家看起来不错。走,不远。”
他再一次背起女儿,又走了半英里多。他们靠近农舍的时候,灯还是没有亮。牲口棚在约百米开外的地方。他的耳朵里全是血流奔涌的声音。没有狗叫声。没有火把。也许农夫逃跑了。他把玛丽洛尔放在牲口棚前,轻轻地敲门,等待,再敲。
门上的挂锁是新的,简单的单闩锁。他轻而易举地用他的工具打开锁。棚里有燕麦和水桶,马蝇无精打采地飞了几圈,但是没有马。他拉开一个护栏,领着玛丽洛尔走到墙角,脱下她的鞋。
“好了!”他说,“刚刚有一位客人把他的马队赶进大厅,可能暂时有点味儿。不过,工人正在赶他出去。知道吗,他走了。再见吧,大马!去马棚睡吧,走吧!”
她神情恍惚,失魂落魄。
屋后有一片菜地。他模糊地辨认出玫瑰、韭菜和莴笋。草莓大部分还没熟。娇嫩的白萝卜刚刚拱出黑土。一片宁静,窗口没有端枪的农夫。他用衣服兜回来一些蔬菜,在锡桶里接满水,关上牲口棚的门,在黑暗中喂女儿吃饭。之后,他卷起外衣垫在女儿头下,用衬衫给她擦脸。
还有两支烟。吸气,呼气。
用脑子走路。万事皆有因,万难皆有解。一把锁配一把钥匙。你可以回巴黎,也可以待在这儿,或者继续前行。
近处,猫头鹰在轻声叫着。远方,闷鼓凿凿,是雷声、枪炮声,还是雷雨中的炮声?他说:“这家旅馆特别便宜,亲爱的。柜台后面的老板说我们的房间每晚只要四十法郎,而且,如果我们自己做一张床,只收二十就可以。”他倾听她的呼吸声,“所以我说,‘当然,我们自己做。’然后他说,‘好极了。我会给你一些钉子和木头。’”
玛丽洛尔还是没笑。“现在,我们去找艾蒂安叔祖父?”
“对,玛丽。”
“他是个百分之七十六的疯子?”
“他眼睁睁地看着你爷爷——他的哥哥——去世。在战场上。他们都说‘他的脑子里进了一些气’。从那之后,他总看见一些东西。”
“什么样的东西?”
隆隆的雷声近了。牲口棚有点儿晃。
“没有的东西。”
蜘蛛忙着在梁上织网。飞蛾扑打着窗户。下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