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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3(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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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再也没有见过那辆白色迷你车。两天后的周一,父亲收到一辆黑色罗孚。这辆汽车比迷你车大,但坐上去没有迷你车那么舒服。红色真皮座椅布满裂纹,散发着一股陈年的雪茄味儿。若在这辆车的后座上坐太久,很容易晕车。

周一早晨到来的除了这辆黑色罗孚,还有寄给我的一封信。

我今年七岁,从小到大从没收到过信。我收到过爷爷奶奶还有我并不认识的艾伦·亨德森寄来的生日贺卡。艾伦·亨德森是我母亲的朋友,住在一辆房车里,他会在我过生日时送我一块手帕。虽然没收到过信,我还是会每天查看邮筒,看看有没有寄给我的东西。

那天早晨,居然真的有一封寄给我的信!

我拆开信封,没看懂信里写了什么,便把信交给母亲。

“你中了有奖债券。”母亲说。

“什么东西?”

“你姥姥在每个孙子孙女出生时都会给孩子买一份政府有奖债券,你也不例外。你要是中了大奖,可以赢几千英镑呢。”

“我赢了几千英镑吗?”

“没有。”她看了一眼信封中的纸片,“你赢了二十五英镑。”

没有赢得几千英镑(我早就想好了要用这笔巨款来干什么,我会买下一个地方,在那儿独自生活,比方说一个入口隐蔽的蝙蝠洞穴),我有些失落,但一笔天降之财还是令我喜出望外。二十五英镑。一便士能买四小块黑杰克口香糖或水果沙拉口香糖,也就是一法寻一块,不过现在法寻已经不能用了。二十五英镑,一英镑等于二百四十便士,一便士可以买四块口香糖……好多好多糖,多得算都算不清,想都不敢想。

“我会把这笔钱存进你的邮政账户。”母亲的这番话粉碎了我的美梦。

那天早上,我没有吃到比往常更多的甜食,但我感觉自己非常富有。在此之前,我从没赢到过任何东西。

在母亲把纸片放进手提包之前,我请求她让我看了一眼印有我名字的纸片。

当天下午,老韦勒(他每周一和周三下午会过来干一些园艺活,他的妻子韦勒太太则会在每周三下午穿着半透明的橡胶套鞋来我家打扫卫生)在菜园里挖出一个装满钱币的瓶子——里面有一便士、半便士、三便士,甚至还有法寻,没有一枚晚于1937年生产。我花了一下午,用棕色沙司和醋将这些钱币擦洗得闪闪发亮。

母亲将这个装着古钱币的瓶子放在餐厅的壁炉台上,还跟我说,说不定有哪个钱币收藏者愿意花几个英镑收购这些钱币。

那天晚上,我满心喜悦地上床睡觉。我有钱了,埋藏的宝藏重见天日,这个世界真美好。

我不记得这个梦是如何开始的,可梦就是这个样,不是吗?我在学校,度过了糟糕的一天,从早到晚,我一直在躲避那帮喊我名字、追赶我、群殴我的孩子。我躲到了学校后方茂密的杜鹃花丛中,可还是被他们发现了。这一定是个梦(可我在梦中一无所知,在梦中,一切都无比逼真),因为我的爷爷和他的几个老头子朋友也与这帮孩子是一伙人。那些死灰色皮肤的老头子不停干咳,手上拿着削尖的铅笔,尖锐得能把皮肤戳出血来。我死命奔跑,可他们跑得比我更快。最后,这帮老头子和坏孩子抓住了躲在男厕所小隔间里的我。他们把我按在地上,迫使我张大嘴巴。

我的爷爷(不,这不是我真正的爷爷,这只是一具想把我卖去解剖的蜡像)把一个闪着锐利寒芒的东西塞进我的嘴,用短粗的手指使劲往里推。那东西很硬,棱角分明,给我很熟悉的感觉。我喘不上气来,不停干呕,口腔里满是金属味。

男厕所里,无数道刻薄无情、幸灾乐祸的眼神落在我身上,我极力忍住呕吐的冲动,坚决不让他们从我身上获得任何满足感。

我醒了,喉头梗塞,胸闷气短。

喉咙里有东西,又尖又硬,让我无法呼吸,也无法喊叫。我一直咳个不停,眼泪刷刷流下面颊,涕泪交加。

绝望且惊慌之际,我心一横,把手指伸进嘴里,尽可能往喉咙深处探。食指指尖触碰到一个硬物的边缘,我用食指和中指夹住硬物,用力干咳,顺势将硬物从喉咙里拉了出来。

我大口喘气,一口吐在床单上。吐出的口水中夹杂着血丝,显然我的喉咙在刚才取出异物的过程中被划伤了。

我没有去看那个异物,它被我紧紧捏在手里,黏糊糊的,沾着唾液和痰。我一点都不想看它,一点都不希望这个连通梦与现实的东西存在于世。

我冲到楼下,进入门廊尽头的卫生间,打开水龙头,猛灌几口冷水,拼命漱口。白色洗手池里的血红之色分外醒目。在那之后,我才在白色浴缸边坐下,松开手掌,惊魂未定。

可现在躺在我手里、刚才卡在我喉咙里的东西一点也不可怕——不过是一枚钱币,面值一先令的银币。

我回到卧室,穿好衣服,用打湿的法兰绒面巾把床单上的呕吐物擦干净。但愿床单能在我今晚睡觉前晾干。

我走下楼梯。

我想找人说说这枚钱币的事,但我不知道能和谁说。大人们没指望,就算我一五一十地把事情的来龙去脉讲给他们听,他们也不会信。一直以来都是如此,哪怕我说得句句属实,他们也很少相信我,这种不可思议的事就更别提了,他们会相信才怪。

我的妹妹正和她的小伙伴们在后花园玩。一看见我,她怒气冲冲地跑到我面前,说:“你讨厌死了,等爸妈回来,我要到他们面前告你的状!”

“什么?”

“明知故问。我知道是你干的。”

“什么是我干的?”

“躲在灌木丛里,冲我还有我的伙伴扔钱币,太讨厌了!”

“不是我。”

“你弄疼我们了。”

她回到伙伴们身边,一同愤恨地瞪着我。我的喉咙阵阵刺痛,如撕裂一般。

我沿着车道,漫无目的地走着——我只是不想再待在家里了,一刻也不想多待。

莱蒂·赫姆斯托克站在车道尽头的栗树下,看上去仿佛已经等了一百年,而且还能再等上一百年。阳光透过栗树嫩绿的叶子,将她的一袭白裙点缀上缕缕绿意。

我向她打招呼:“嗨。”

她说:“你做噩梦了,是不是?”

我从口袋里拿出那枚银先令给她看。“我醒来时,它卡在我的喉咙里,可我不知道它是怎么进去的。如果是被人塞进去的,我肯定会中途惊醒,可我一醒来,它就在我的喉咙里了。”

“没错。”

“我的妹妹还说我躲在灌木丛里冲她们扔钱币,可我没有。”

“对,你的确没有。”

“莱蒂,到底发生了什么?”

“哦,不过是有人想给大家送钱而已,但搞砸了,不慎惊动了这一带本该沉睡的东西,情况不太妙。”听莱蒂的语气,她说的仿佛是显而易见的事实。

“这和死了的猫眼石矿工有关系?”

“有点关系。”

“是他干的?”

莱蒂摇摇头,然后说:“你吃过早饭了吗?”

我摇摇头。

“那么跟我来吧。”

我们一同走在车道上,沿路有几栋零星散布的农舍,莱蒂指着其中一户对我说:“那栋房子里住着个男人,他梦见自己被卖掉,全身上下都变成了钱。现在,他开始在照镜子时会看到一些东西。”

“什么东西?”

“他自己,但有手指从他的眼眶里戳出来,嘴巴里也有东西伸出来,像是螃蟹腿。”

我想象螃蟹腿从嘴里探出来的镜中人是什么样子。“为什么我的喉咙里有钱币?”

“因为他想给大家送钱。”

“猫眼石矿工?死在车里的那个?”

“嗯,算是吧,这事由他而起,就像有个人点燃了烟花的引线。他的死不过是划着了火硝纸,而眼下四处作乱的另有人在。”

莱蒂用脏兮兮的手揉了揉长满雀斑的鼻子。

“那栋房子里有个女人疯了。”莱蒂指着另一户人家对我说,而我完全没有质疑她。“她在床垫里藏了钱。现在她从早到晚就守在床上,生怕有人来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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