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斑驳的影子在精灵环外逐渐聚集,我用余光瞥见无数无形的斑驳黑点,似乎是饥肠辘辘的饿鸟。
那天下午,我站在精灵环里,环心有一棵枯死的树。我从未如此惶恐不安,失魂落魄。没有鸟儿歌唱,没有昆虫哼鸣。什么都没有变化。我听到树叶在沙沙作响,还有风吹过草地时草儿的叹息,可莱蒂不在这儿,微风也没捎来任何人的声音。令我恐惧的唯有层层环绕精灵环的影子,可即便直视,我也抓不住影子的形态。
太阳渐渐西沉,影子没入黄昏,变得越发朦胧不清。外头到底有东西吗?虽有犹疑,但我一步也没离开草环。
“嗨!男孩!”
我转过身。他正穿过草坪向我走来,身着我最后一次见他时穿的衣服:晚礼服、镶褶边的白衬衫,配黑色蝴蝶领结。他的脸依然透着骇人的樱桃红,仿佛在海滩上晒了太久,可他的手却十分苍白。他看上去像个蜡像,而非真人,应当在杜莎夫人蜡像馆的恐怖屋看见才对。当发觉我在看他时,他咧嘴一笑,活像一个蜡像勾起了嘴角,我咽了一口唾沫,希望太阳能再度升起。
“来吧,孩子。”猫眼石矿工说,“反正早晚躲不过,何必一拖再拖呢?”
我没有回应,直直地看着他。他锃亮的黑皮鞋踏上绿草环,可没有继续前进。
我胸腔里的心脏怦怦直跳,我敢说他一定也听到了。我的脖子和头皮一阵刺痛。
“孩子。”他用锐利的南非口音说,“它们得了结这件事。它们是吃腐肉的虚空秃鹫,清理残渣、收拾残局是它们的工作。它们会完美履行职责,清理得一干二净,把你彻底从这个世界清除,就像你从来没存在过一样。和它们去吧。不会痛的。”
我盯着他。我只听大人们说过:某个时候,某种情况下,若发生了什么事,就容易受重伤,就会很痛。
身着晚礼服、已经死去的男人缓缓转动头颅,直到他的脸正对我的脸。他的眼珠向上翻转,似乎正茫然地盯着高空,像个梦游者。
“你的小伙伴,她救不了你。”他说,“早在它们的猎物将你设为来往两地的门,将通道融入你的心脏时,你的命运就已经注定。”
“这不是我触发的!”我对死去的男人说,“这不公平。明明是你挑起了这一切!”
“没错。”他说,“你要来吗?”
我背靠精灵环中央的枯树坐下,闭上眼睛,没有挪动脚步。我寻思着一些诗歌来转移注意力,伴着呼吸无声地念诵,嘴巴在动,但没发出声响。
猎狗对屋子里的老鼠说:跟我到法庭去,我要把你控告……
我在上学时用心学了这首诗。这首诗由《爱丽丝漫游仙境》中的一只老鼠所念,爱丽丝在自己的眼泪汇成的泪湖中发现了它。
我能一口气背完这首长诗,我这么做了,无可避免地迎来了结尾。
我就是陪审员,我就是法官,我要亲自执法审判,我要判处你的死刑!
当我睁开眼睛抬头看时,猫眼石矿工已经不见了。
天空越发灰暗,世界正逐渐失去深度,折入黄昏。不知影子们是否还在原地,反正我是感觉不到它们了,或更甚之,也许影子已遍布整个世界。
妹妹从房子里出来向我跑来,呼唤着我的名字。当快到我身边时,她停下脚步,问:“你在做什么?”
“没什么。”
“爸爸打来电话了,他叫你去接电话。”
“不,他没有。”
“啊?”
“他没有那么说。”
“如果你不赶紧来,就等着吃苦头吧。”
我不知道这到底是不是我的妹妹,但我在草环里面,而她在外面。
要是随身带着本书就好了,尽管天色已经暗到几乎没法看书了。我再次在脑海中默念眼泪池中的那只老鼠所念的长诗。跟我到法庭去,我要把你控告,我不睬你的辩解,要把你审判。
“乌苏拉去哪儿了?”妹妹问,“她应该上楼回她的房间了,可她不在房间,不在厨房,也不在卫生间。我想喝茶。我饿了。”
“你可以自己动手做吃的。”我对她说,“你又不是什么都不会的小婴儿。”
“乌苏拉在哪里?”
她被来自异域的秃鹫怪撕成了碎片,说真的,我觉得你也是它们的一员,或被它们控制了,或诸如此类。
“我不知道。”
“等爸爸妈妈回家,我就告诉他们你今天很可怕,总是吓到我。你等着瞧吧。”她真的是我的妹妹吗?她的声音语气无疑和我妹妹一个样,可她一步也没跨入绿草环。她冲我吐了吐舌头,转身跑回房子。
老鼠对恶狗说:“这样的审判,既没有陪审员,又没有法官,不过是白白浪费时间。”
暮色苍茫,万物失色,憔悴而疲惫。许多蚊子在我耳边嗡嗡哀鸣,一个接着一个,落到我的脸颊和双手上。幸好我穿了莱蒂堂兄这身古怪而过气的装束,因此裸露的皮肤很少。蚊子落到我的皮肤上时,我眼疾手快,一记掌击。一些蚊子飞走了,一只没飞走的蚊子正在我的手腕内侧大肆啜饮,被我一巴掌打得开膛破肚,余下一滴泪珠状的血液顺着小臂内侧往下流淌。
蝙蝠在我头顶上方盘旋。我向来喜欢蝙蝠,可那天晚上的蝙蝠实在是太多了,密密麻麻,铺天盖地,就和饿鸟一样。想到饿鸟,我不禁浑身发抖。
黄昏在不知不觉间化作夜晚,此刻我正坐在花园的精灵环内,什么也看不见。灯光,亲切温暖的电灯灯光,在房屋里亮了起来。
我不想惧怕黑暗。我不怕任何真实的事物。我只是一刻也不想继续待在这里,在漆黑之中,等待一个从我身边跑开且没有回来迹象的朋友。
猎狗说:“我就是陪审员,我就是法官,我要亲自执法审判,我要判处你的死刑!”
我停留在原地。我亲眼看到乌苏拉被撕成碎片,被食腐肉的饿鸟疯狂掠食。这些饿鸟来自一个超乎我理解的宇宙之外的地方。一旦踏出精灵环,我心知肚明,我会和乌苏拉遭遇相同的命运。
我将念诵的内容从刘易斯·卡罗尔的《爱丽丝梦游仙境》改为吉尔伯特和苏利文的歌剧。
当你躺倒在地,被头疼折磨,无休无止的焦虑使休息成为禁忌。我想你沉浸于任何语言都没有不妥之处……
我喜欢这些词句的声音,尽管我不知晓含义。
我想尿尿。我背对房子,往枯树外走了几步,生怕再多迈一步就会踏出精灵环。我在黑暗中撒尿。刚刚尿完,一道手电筒的光刺痛了我的眼。父亲的声音响起:“你到底在这里做什么?”
“我……就是想在这里。”我说。
“嗯,你妹妹说了。好啦,是时候回家了,你的晚饭在餐桌上。”
我待在原地,摇了摇头:“我不去。”
“别傻了。”
“我不傻。我就要待在这里。”
“好了啦。”父亲的语气忽然变得调皮欢快,“跟我走吧,帅气的乔治。”这是他在我还是个婴儿时给我取的傻气昵称。他还为这个昵称配了首歌,一边唱一边抱着我在膝盖上弹动。这是世界上最美妙的歌曲。
我一言不发。
“我不会把你扛回去或拖回去。”父亲的语气渐渐露出锋芒,“你已经不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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