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2/2)
“我们从未见过这么好的人吗?”
德劳拉做了个模棱两可的表情算是回答。主教吃力地直起身子,两手扶着椅子扶手,直到呼吸平静下来为止。他不想吃晚饭。德劳拉赶紧点上一支蜡烛,照着路送主教去卧室。“我们对总督很不好。”主教说。
“有理由对他好吗?”德劳拉说,“不正式通报,谁也不能敲主教家的门。”主教不同意他的看法,非常坚决地要他明白这一点。“我家的门是教堂的门,他的表现证明他像一位先前的教徒。”他说,“由于我的胸中患的疾病,我那样对待他太不慎重了。我必须想办法补救。”走到卧室门口时,他说话的语气和话题改变了。他拍了拍德劳拉的肩头,跟他告别。“今天晚上为我祈祷吧。”他对德劳拉说,“我担心黑夜会变得很长。”
果然,由于接待来访时就预感到的哮喘病发作,他觉得自己要死了。由于酒后呕吐剂和其他激烈的缓和剂没有减轻他的症状,人们只好给他做紧急放血治疗。天亮时,他的精神又恢复正常了。
在隔壁的图书馆里失眠的卡耶塔诺却一无所知。当有人通知他主教在卧室里等他时,他正开始做早晨的祈祷。他看见主教在床上吃早饭:面包、奶酪和一杯巧克力饮料一面吃像一个新风箱似的喘据点,情绪很激动。卡耶塔诺一看见他就明白他已采取了决定。
正是这样。和女院长的请求相反,西埃尔瓦·玛丽亚仍然留在圣克拉拉修道院里,卡耶塔诺在主教职工的完全信息下继续照管她。她将不再像以前那样受监狱制度的管制,而应该和修道院的居民一样享有一般的待遇。主教非常感谢言行录上的记述,但是言行录缺乏严格性,致使事情的发展过程不清楚,所以驱邪师应该根据自己的判断行来。主教最后要求德劳拉以他的名义去拜访侯爵,以便解决需要解决的问题。与此同时,只要他有时间,健康允许,就召见他过问这件事。“我要说的就这些。”主教最后对他说,“上帝赐福于你。”
卡耶塔诺怀着无比激动的心情一口气跑到修道院,但是西埃尔瓦·玛丽亚不在她的房间里。在礼拜堂里找到了她:她戴满了真正的珠宝,长发托到了脚上,正摆好姿势让总督的随行画像师画像。她服从画像师安排的老实态度和她的长发一样令人惊讶。卡耶塔诺如醉如痴,坐在阴影里偷偷地望着她。这使他有充分的时间来打消心中的疑团。
傍晚时分,她的像画完了。画像师站在远处仔细察看画像,又加了两三笔。写名字前,他要西埃尔瓦·玛丽亚看看她的像。跟她一模一样,脚下是一团去,周围是一群顺从的魔鬼。她不慌不忙地欣赏着,看到了自己美好的青春年华。她终于说:“像一面镜子。”
“画有魔鬼也像吗?”画师问。“是的。”她说。
画完像后,卡耶塔诺送她回房间。他从未见过她走路,她走路的样子像跳舞那样优美、轻松。他也从未见过她穿过除了长囚衣外的其他衣服,那身女王装使她显得既年轻又漂亮,充分展示出一个女人的魅力。他们从未一块走过路,双双这么天真无邪地相伴而行,他感到很愉快。
多亏总督夫妇的斡旋,房间完全不同了。因为在告别前的拜访中,他们使女院长明白了主教讲的那些令人信服的道貌岸然理。床垫换成了新的,床单是亚麻的,枕头是羽毛的,增加了日常的卫生用品和浴盆。窗口的交叉木条已拆除,海上的光线射进来,在新刷的墙上闪烁。由于饭菜和内院的修女们吃的一样,就不需要从外面往里带了。但是德劳拉还是经常偷偷地从大门口往里带美味可口的食物给她吃。
西埃尔瓦·玛丽亚想请他一起吃午饭。德劳拉只吃了块修女们做的有名的小饼干。吃饭时,她突然说:“我见过雪。”
卡耶塔诺并不感到意外。从前有一位总督,他想把比利牛斯山的雪弄来,让土著人见识见识,因为他不知道几乎在海里的圣玛尔塔雪山上有雪。也许堂罗德里科·德·布恩·活萨诺以其新颖的艺术描绘过雪景。
“不,”小女孩说,“是在梦里见到的。”
她说,她坐在窗前,窗外下着大雪,她的腿上放着一串葡萄,她一面一粒一粒地摘着葡萄吃一面望着下雪。
德劳拉突然感到一阵恐惧。面对即将听到的最后一句回答而颤抖。他鼓起勇气问:“那最后呢?”
“我害怕说。”西埃尔瓦·玛丽亚说。
他不需要知道更多的情况了。他闭上眼睛为她祈祷。祈祷完后,他的情绪完全不同了。“不必担心。”他对她说,“我向你保证,有圣灵保佑,我很快就会获得自由,得到幸福的。”贝尔纳达一直不知道西埃尔瓦·玛丽亚被关在修道院里。她几乎是偶尔知道的。一天晚上,她遇见杆尔塞·奥利维妞在打扫和整理房子。在幻觉中,她以为她是自己的某个亲人。为了寻找一个合理的解释,她便一个房间一个房间地查看。在这个过程中,她突然发觉,她很久没看到西埃尔瓦·玛丽亚了。卡里达德·德尔·科夫雷返回知道的情况告诉了她:“侯爵先生对我们说,她到很远的地方去了,我们再也见不到她了。”她看见丈夫的卧室里亮着灯,便不敲门进去了。
侯爵躺在吊床上睡不着。吊床笼罩着一片为驱蚊子而缓缓燃烧的马粪烟。他看见由于穿着丝绸晨衣而变了样子的古怪女人走进来,他也以为是个幽灵,因为她面色苍白,无精打采,仿佛是从遥远的地方来的。贝尔纳达问他西埃尔瓦·玛丽亚在哪里。“她好些天不和我们在一起了。”他说。
她觉得情况不妙。为了喘口气,她不得不坐在碰到的第一把扶手椅上。“你是说阿夫雷农西奥不得已那么做了。”她说。侯爵划了个十字:“上帝宽恕我们吧!”
他说了实话。他谨慎地对她解释说,他没有及时告诉她,因为他想按照她的愿望对她讲故事:就当做她已经死了。贝尔纳达眼也不眨地注意听着。十二年,贝尔纳达和丈夫一直过着不和睦的生活,她从未这么注意地听他讲话。
“我知道,要以我的生命为代价。”侯爵说,“不过,这可以换回她的生命。”
贝尔纳达叹道:“你是说,现在我们的耻辱已众所周知。”她在丈夫的眼皮间看到一滴泪水在闪动,心里不禁一阵颤栗。这一次不是因为想到死亡,而是因为不能不相信不幸的事情迟早会发生。她没有想错。侯爵使出全身的力气从吊床上下来,倒在她面前,用无用的老人的刺耳声音大哭起来。丈夫的炽热水透过丝绸晨衣顺着她的腹股沟往下流,贝尔纳达心软了。她虽然对西埃尔瓦·玛丽亚无比地憎恶,还是坦白地说,知道她还活着,心里好受多了。“除了死亡,我什么都理解。”她说。
他又把自己关在他的房间里,只喝蜜糖与可可饮料。但是两个星期后出来时,已枯瘦不堪。侯爵早就察觉贝尔纳达在三番五次地外出,只是没把此事放在心上。在阳光升高前,他看见贝尔纳达骑着一匹温顺的骡子从院子的大门出去,后面跟着另一头骡子,驮着行李。许多次她都是这样离去的;没有人给她牵骡子,也没有奴隶跟着;既不向任何人告别,也不做任何交待。但是侯爵明白,这一次她年头后再也不会回来了,因为除了往常的箱子外,她还带走两个装满纯金子的罐子。多少年来她一直把那两个罐子埋在床底下。
侯爵懒洋洋地躺在吊床上,又陷入被奴隶们用刀子捅死的恐惧,即使白天也准他们进他的家门。所以当卡耶塔诺·德劳位按照主教的吩咐来拜访他时,不得不推门而入,因为他用门环敲了半天也没有人来开门。几只大猎犬在笼子里汪汪叫,但是他不停地往前走。侯爵正在果园里睡午觉。他穿着撒拉逊人穿的带风帽的外衣,戴着托莱多人戴的那种圆沿帽,身上落满了甜橙花。德劳拉没有叫醒他,只是站在床前打量他,就像看到了衰老的、被孤独折磨得痛苦不堪的西埃尔瓦·玛丽亚。侯爵醒了,半天才根据眼罩认出了他。德劳拉伸开五指举起一只手表示要他安静。“上帝保估你,侯爵先生。”他说,“你好吗?”
“我在这儿都快发臭虫了。”侯爵说。
他用一只手有气无力地揉了揉因午睡而变得模糊不清的眼睛,在吊床上坐起来。卡耶塔诺为自己冒昧地闯进来表示歉意。侯爵解释说,敲门的声音之所以没人理,是因为接待客人的习惯早就丧失了。德劳拉用严肃的口吻说:“主教先生很忙,哮喘得厉害,他要我代表他来见你。”礼节性的开场白说完后,他坐在吊床前,开始谈使他心急如焚的事情。
“我想告诉你,主教已把你女儿精神上的康复问题交给我负责。”他说。
侯爵对他表示感谢,并想知道他女儿的情况如何。“还好。”德劳拉说,“不过,我想帮助她恢复得更好。”
他解释了驱邪的内容和方法,对他谈了耶稣赋予他的弟子驱除肉体内的污秽灵魂、治疗疾病和弱点的权力,对他讲述了古罗马军团的福音课经和两千只猪中邪的情形。但是最根本的问题是确定西埃尔瓦·玛丽亚是不是确实中邪了。他不相信这个,但是他需要侯爵帮助他消除一切疑虑。他说,首先他想知道他女儿进修道院前的情况怎样。
“不知道。”侯爵说,“我觉得对她,知道得越多就越是不了解她。”
把她抛在奴隶位的院子里不管的过错折磨着他的心灵。他把她可能几个月沉默无言、不理智的爆力的爆发和嘲弄母亲的主意一一把母亲戴在她手腕上的铃铛给猫戴上一一都归咎于自己。为了了解她,最大的困难是那那种把说谎当作快乐的癖好。“就像黑奴一样。”
“黑奴对我们说谎,但对他们自己不说谎。”侯爵说。
在卧室里,德劳拉一眼就分清了哪是她祖母的数不清的用品,哪是西埃尔瓦·玛丽亚的新东西;活生生的洋娃娃、上弦的女舞蹈演员入八音盒。侯爵送女儿去修道院时用的小手提箱仍然像侯爵收拾的那样放在床上。落满尘土的古诗琴被随便地丢在一个角落里。侯爵解释说,这是一件废弃不用的意大利乐器,它使小女孩弹奏它的才能表现了出来。侯爵开支心不在焉地调弦,最后不但能以良好的记忆演奏,而且唱起了和西埃尔瓦·玛丽亚一起唱过的歌儿。
那是一个富有启示意义的时刻。琴声把侯爵关于女儿的、未能清楚告诉德劳拉的事情告诉了他。
侯爵的情绪如此激动,歌儿都唱不下去了。他叹道。“想不到那顶帽子她戴着那么合适。”德劳拉被他的激动情绪感染了。“看得出来,你很疼爱她。”他说。
“你不知道我多么爱她。”侯爵说,“为了看到她,我可以献出我的生命。”德劳位又一次感动,圣灵不会忽略那怕是最微小的细节。“如果我们能够证明她没有中邪,”他说,“那你就很容易见到她。”
“你去跟阿夫雷农西奥谈谈,”侯爵说,“一开始他就说西埃尔瓦·玛丽亚很健康,只有他能够说清楚。”
德劳拉看出了他的难处。阿夫雷农西奥可能是他的保护人,跟他谈话可能会自讨没趣儿。侯爵似乎看出了他的想法。
“他是个非常好的人。”他说。德劳拉用脑袋做了个意味深长的动作。“我看过宗教裁判所的档案。”他说。
“为了使她复原,任何牺牲都是值得的。”侯爵坚持说。由于德劳拉没有任何表示,他最后说:“看在上帝的面上,我恳求你拯救她。”心灵已受到创伤的德劳拉对他说:“我恳求你,不要让我忍受更多的痛苦了。”侯爵没有再坚持。他拿起床上的小提箱,请德劳拉带给他女儿。“起码她知道我想念她。”侯爵对他说。
德劳拉没有道声别就匆匆走了。他把小手提箱藏到法袍下裹起来,因为瓢泼似的下着雨。过了一会儿他才意识到,他心里在哼唱古诗琴弹的那支歌儿的几句歌词。他在风雨吹打下大声唱起来,并且从头到尾重唱一遍。在手工艺人的作坊区,他向左边的僻静的住所拐去,嘴里仍然唱着歌。他敲了敲阿夫雷农西奥家的门。
静悄悄地过了很久,才传来腿瘸的人匆匆的脚步声和一个半睡不醒的声音:“谁呀!”
“政府官员。”德劳拉说。
为了避免大声说出自己的名字,他只想到这个办法。阿夫雷农西奥开了门,以为真是政府的官员。他不认识。“我是主教管区的图书馆管理员。”德劳拉说。医生在昏暗的门廊里为他带路,帮助脱掉被雨淋湿的法袍。按自己的方式用拉丁语问道:“在什么战斗中你失去的那只眼睛?”
德劳拉用他的古拉丁语对他讲述了观察日蚀时发生小问题,并且详细告诉他,尽管主教的医生肯定地说眼罩确实管用,但是眼病还是迟迟不愈。不过,阿夫雷农西奥注意是只是他的纯正的拉丁语。“你的拉丁语真是完美无缺。”他钦佩地说,“你是哪里人?”
“阿维拉人,”德劳拉说。“那就更不一般了。”阿夫雷农西奥说。
他让他脱下教士服和凉鞋,给他拧干衣服控干鞋然后把他的自由缎斗给他盖在袜裤上。接着又把他的眼罩取下来,扔进了垃圾箱。“最不幸的是,你这只眼睛看到的东西比应该看到的东西多。”他说。德劳拉特别注意大厅里密密实实排列着的许多书。阿夫雷农西奥察觉到了这一点,把他带到药房,那里的高书架挨着屋顶,书更多。
“圣灵啊!”德国劳拉叫道,“这简直是彼特拉克的藏书室。”
“比他的书还多二百本左右。”阿夫雷农西奥说。
他让他随意翻阅那些书。其中有价值连城的孤本。德劳拉辫认着,高兴地浏览着,然后无比遗憾地把书放回到书刊号架上去。在特殊的位置,和永垂不朽的《修士赫龙迪奥》在一起,他看到了伏尔泰的法文版全集和一部《哲学通讯》的拉丁文译本。
“伏尔太的拉丁文译本几乎是左道邪说。”他开玩笑在说。
阿夫雷农西奥告诉他,此书是由科英布拉的一位僧侣翻译的。为了供朝圣者们开心,此人不惜笔墨,写了许多奇特的书。德劳拉翻阅时,医生问他懂不懂法文。
“不会讲,只会读。”德劳拉用拉丁语说。接着又说,一点不难为情:“此外,我也可以看希腊文、英文、意大利文、葡萄牙文和一点德文的书。”
“我问你这个,是因为你谈到了伏尔泰。”阿夫雷农西奥说,“他的散文尽善尽美。”
“这使我们更加感到难过。”德劳位说,“遗憾的是,它是一个法国人写的。”
“你说这话,因为你是西班牙人。”阿夫雷农西奥说。
“在我这样的年纪,身上有多少代人的混血,我也说不清是啊国人了。”德劳拉说,“甚至也不知道我自己是谁。”
“在这些王国,谁也不知道自己的血统。”阿夫雷农西奥说,“我想,恐怕得多少世纪后才能知道。”德劳拉一边交谈一逝不停地翻阅着图书。就像经常发生的那样,他突然想起十二岁时学校校长给他没收的那本书。他只记得书中写着一个故事在他的漫长一生中,他曾反复对能够帮助他的人讲这个故事。
“你记得书名吗?”阿夫雷农西奥问。
“我始终不知道。”德劳拉说,“为了了解故事的结尾,我什么都可以献出来。”医生冷不丁把一本书放在他面前,他一眼就认出来了。那是一部塞维利亚出版的古老的《阿马迪斯·德·高拉》(四卷)。德劳拉哆嗦着翻了一下,意识到自己差一点不可救药。他终于鼓起勇气说:“你知道这是一本禁书吗?”
“它的命运跟这些世纪最优秀的小说一样。”阿夫雷农西奥说,“不印这类书,而只为学者印刷论著。如果不偷偷地看骑士小说,今天的穷人看什么书呢?”
“有别的书。”德劳拉说,“《堂吉诃德》初版一百册在出版当年就在本地流传开来。”
“人们没读到,”阿夫雷农西奥说,“经过海关运到各个王国去了。”德劳拉没有听他讲话,因为他认出了《阿马迪斯·德·高拉》的珍藏本。“九年前,这本书从我们图书馆的秘密书框里消失了,一直没见它的足迹。”他说。“我应该想到这一点。”阿夫雷农西奥说,“不过,有别的理由认为它是一本极其重要的书。在一年多时间里,它至少在十一个人中间手手相传,至少有三个人已经死去。我确信,他们肯定是某种不明气味的受害者。”
“无的责任是向宗教裁判所揭发此事。”德劳拉说。阿夫雷农西奥开玩笔地说:“我说过左道邪说吗?”
“我说这话是因为这里有一本别人的禁书,没有人告发。”
“这本书和其他许多本书。”阿夫雷农西奥说,同时用食指对着他那些放满书的书架搁板画了个大圆圈。“不过,如果你从前为此事到这儿来,我也许不会给你开门。”他转向他,愉快地说,“但是,你现在来了,我很高兴,看到你在这儿很愉快。”
“侯爵对他女儿的命运感到焦虑,他建议我到你这儿来。”德劳拉说。
阿夫雷农西奥让他坐在他面前,开始进行使他们陶醉的交谈。这时一场可怖的暴风雨使大海翻动着滔天的波浪。医生聪明而博学地讲述了人类有史以来的狂犬病史、狂犬病造成的坎过问的灾难和千百年来面对这些灾难医学的无能为力。他举了一些令人遗憾的例子,说明人们总是把狂犬病同中邪和其他某些精神失常的疾病或神经错乱混为一谈。至于西埃尔瓦·玛丽亚,经过几乎一百五十天后,好像不存在染上狂犬病的可能性。阿夫雷农西奥最后说,唯一现实的危险是,她可能会像其他许多人一样被残忍的驱邪术折磨死。
德劳拉认为他的最后一句话是对中世纪医学的夸张,但他没有进行争论,因为这对他从神学上说明小女孩没有中邪很有用处。他说,西埃尔瓦·玛丽亚会讲的三种非洲语言和西班牙语、葡萄语完全不同,但远远没有在修道院里归咎于它们的极其有害的罪行。有许多证据证明她具有不一般的体力,但是没有任何证据证明那是一种超自然的力量。同样也不能证明她有任何升腾的功能或预卜未来的能力。而这两种现象的确也可以作为神力的辅助证据。然而德劳拉却竭力想到著名的教友会会员或其他团体成员的支持,但没有一个人敢表示反对修道院的言行录,也不敢反对公众的轻信态度。但他明白,无论是他的还是阿夫雷农西奥的观点,都说服不了任何人,两个人的观点合在一起更不行。“也许是我和你在反对所有的人。”他说。
“的怪我才对你到这儿来感到意外。”阿夫雷农西奥说,“我不过是宗教裁判所的狞猎场上的一个被人追捕的猎物。”
“老实说,要不是圣灵非要通过那个女孩证明我的信仰的坚定性的话,我根本不清楚我为什么到这里来。”德劳拉说。
一说完这句话,阻塞着他的喉咙的疙瘩就消除了。阿夫雷农西奥望着他的眼睛,透过眼睛看到了他的内心,发现他几乎要哭了。
“没有必要这么难过。”他用劝慰的口吻对他说,“你到这儿来也许仅仅因为你需要谈谈她的情况。”
德劳拉觉得自己无地自容。他站起来,寻找房门的位置,但没有惊慌地逃走,因为他没有把脱掉的衣服穿上。阿夫雷农西奥帮他把还没有干的衣服穿好,一面向他表示希望继续他们的交谈。“和你交谈,可以一直不停地谈到下一个世纪。”他对他说,阿夫雷农西奥拿来一瓶可以治疗他观日蚀的眼伤的透明眼药水,想挽留住他。并把他从门口叫回来拿他忘在房间某个角落的小手提箱。但是德劳拉似乎被一种致使的痛苦所左右。他感谢那个下午,感谢医生的帮助和他的眼药水,但是他唯一应允的事情是保证改日回来多谈一会儿。
他迫不及待地想尽快看到西埃尔瓦·玛丽亚。走到门口他才发现天色已完全黑了。雨已停止,但是下水道被大雨灌得满满的。德劳拉顺着街心往前走,雨水漫到了他的脚脖子。由于宵禁的钟声即将敲响,修道院的看门人拦住了他。他让她躲开。“这是主教先生的命令。”
西埃尔瓦·玛丽亚恐惧地醒来,在黑暗中没认出他来。他不知道怎么对她解释,他为什么在一个这么不平常的时刻到这儿来。但他立刻找到了借口:“你父亲想见你。”
小女孩认出了小手提箱,脸上马上燃起了怒火。“可我不想。”她说。
他慌乱不安地问她,为会么不想。“因为我不想。”她说,“我死也不想。”
德劳拉想把她那只健全的脚脖上的皮绳解下来,以为这样她会高兴。“躲开,”她说,“别碰我。”
他不听,小女孩啪啪地向他的脸上吐唾沫。她一动不却,并把另一张脸也给她吐。西埃尔瓦·玛丽亚又吐了他一脸。他又换了一张脸让她吐,被锁在心头的快乐终于冲破了牢笼,他陶醉了。他闭上眼睛,在心里祈祷,一面继续让她往脸上喷吐。他越是感到快乐,她吐得就越凶,直到她明白她的发怒毫无用处为止。这时,德劳拉看到了一个真正的中邪女人的可怖表现。西埃尔瓦·玛丽亚的长发像症状杜莎的蛇发一样凭着自己的生命竖立起来,嘴里流出一股绿口水,同时用狂热的信仰者的语言发出一连串的辱骂声。德劳拉摇动他的耶稣受难像,把受难像凑近她的脸,恐怖地吼道:“快离开这儿,不管你是谁,那怕是地狱的畜牲。”
他的吼声更加激怒了小女孩,狂暴地举动几乎把皮绳的扣袢崩开。女看守惊慌地赶来,竭力想制服她。但是只有马丁娜以她那种美妙的方式达到了目的。德劳拉逃走了。
晚饭时,他没有回来给主教读经,主教感到不安。他觉得自己飘浮在脚下的一团云雾上。在那里,除了被魔鬼夺去尊严的西埃尔瓦·玛丽亚的恐惧形象外,人间和阴间的任何事情都与他无关。他躲进图书馆,但是拿起书却看不下去。他怀着强烈的信念祈祷,唱古诗琴弹过的歌曲,流着热泪哭泣,泪水像滚烫的油一般烧灼着他的肮脏。他打开西埃尔瓦·玛丽亚的小提箱,把里面的东西一件一件地摆在桌上。他仔细地察看,怀着肉体的贪婪的欲望闻着,他爱那些东西,用下流的六步韵诗跟它们说话,直到再也控制不住。于是他脱上衣,从大写字台的抽屉里取出他从未敢碰过的钢鞭,怀着无比强烈的仇恨开始鞭打自己,不把西埃尔瓦·玛丽亚留在他心中的最后一丝痕迹拔除干净决不罢休。一直等待着德劳拉回来的主教,发现他在血和泪水的泥泞中打滚儿。
“她是魔鬼,我的神甫,”德劳拉对他说,“是所有魔鬼中最可怕的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