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搜查会议(2/2)
“嗯,看到一具全裸无头尸,也难怪吧。”
“但、但是队长——”
“再说那位兰子,从鸟居口到媛神堂大约是十五分钟的路程……只有她,竟然走了二十五分钟?”
“对、对啊,队长!这不正是她作案的明显证据吗?”
“关于这一点,她是怎么解释的?”
也许是为了让越来越亢奋的部下平静下来,大江田用淡然的口吻向高屋敷发问。
“因为她一个一个地看了参道途中那些让她大感兴趣的石碑——”
“那种话是骗人的啦。年轻女子怎么可能对那些石碑感兴趣?”
“但是,她把刻在石碑上的文字抄进了笔记本。”
“啊……?”
“而且她是作家,对那种东西感兴趣,也不好说太奇怪……”
“那、那只要事先准备好——”
“但她这是第一次拜访媛首村——啊,当然也不能否定那种可能性,就是说,她在数月前就乔装潜入村庄,那时就抄好了碑上的文字,不过……”
“不,没必要想到这种地步吧。”
大江田插入了两人的对话,
“那样一来就成了谋杀,岩槻的非连环杀人的解说本身就站不脚了。”
“不,如果是那样,那就是兰子从一开始就计划好了,让长寿郎杀掉毬子,制造自己这期间的不在场证明,然后在接头时杀掉长寿郎——”
“动机是什么?兰子杀害毬子和长寿郎的理由也是,不过我说的动机主要指,为什么一定要在婚舍集会仪式进行的过程中,制订那么复杂的计划杀掉两人呢?如果想杀掉他俩,把长寿郎叫到东京,在那里做各种策划不是轻松得多吗?当然,砍下被害者头部的动机也是个谜,包含在内。”
“……”
斜视着陷入沉默的岩槻,大江田续道:“再说颈部的切面问题,伊势桥医生有一些想法耿耿于怀吧。”
看到大江田开始翻找桌上的资料,高屋敷立刻答道:
“是,伊势桥医生推断,砍下毬子和长寿郎的头恐怕是同一人所为。他说,从切断面的特征来看基本不会错。”
“换言之,罪犯在中婚舍杀害毬子后砍下了她的头,然后在马头观音祠杀害长寿郎,同样也砍下了他的头——是吗?”
大江田重新整理了案情经过之后,高屋敷说出了一直纠结于胸的疑问:
“对于长寿郎进入中婚舍后的活动内容,队长怎么想?”
“嗯,问题就在这里。如果要考虑在他身上发生了什么事,我觉得最初的部分用岩槻的解释可能也行得通。”
“哪、哪个部分啊,队长?”
岩槻顿时活跃起来,用饱含期待的目光看着大江田。
“是指长寿郎和毬子起了口角失手杀了她这一节。”
“就是死因是头撞在柱子上的观点,对吧?”
“因为从现场的情形也能推测出这个结论。不过人真的就这么死了吗?这一点还存有疑问。”
“您是说,也有可能只是失去了知觉?”
“不管是哪种情况,总之相信自己杀了对方的长寿郎,一时慌乱逃出了媛神堂。出于某些心理因素,他没有去一守家所在的北面,而是走上了东参道。为什么选择东面还不清楚,但总之就在那时,他发现前方有人过来,情急之下就躲进了马头观音祠。”
“那人就是兰子?原来如此。我觉得目前为止这流程还挺自然。”
“啊啊,目前为止……确实,但接下来就是异于常人的罪犯登场了。罪犯把死于中婚舍的毬子——假设还有气那就是给了最后一击——把她的头砍下来,带着当作凶器用的斧子赶赴马头观音祠,把长寿郎杀了,再砍下他的头,然后拿着两颗头消声匿迹了。”
“那种情况下,罪犯的异常行动自然是一个谜,但在考虑这个问题之前,我首先就不能理解,为什么罪犯会知道毬子倒在中婚舍、长寿郎正躲在马头观音祠呢?”
“简直就像在说……因为是偶然发现嘛。”
大江田用“异于常人的罪犯”来形容凶手时,高屋敷的脑海中浮现了妃女子的身影。
(荒唐……她不是在十三夜参礼那晚死了吗?)
虽然立刻进行了否定,但媛首村再也没有别人称得上异常了,这一事实让高屋敷有一种无以名状的不安感。
(不,妃女子的母亲富贵是不是……还有家庭教师佥鸟郁子也……因为,仅从斧高的话来看,那两位好像也是相当危险的人物。)
高屋敷改变了想法。尽管如此,他还是觉得不必特意把这想法告诉大江田。因为执拗地虐待小佣人,因为异常地信奉淡首大人,仅仅是这种理由的话,压根不可能让她俩成为媛首山连续斩首杀人案的嫌疑人。
(而且毬子也就罢了,不可想象她俩会去杀害长寿郎。也许富贵确实没有为人之母的慈爱,但为了一守家的安泰,长寿郎也应该是必不可少的。而郁子则完全相反,对长寿郎满怀爱意。毕竟还是不能把她俩看成罪犯。更何况还砍下他的头……)
高屋敷完全陷入了沉思。这时大江田饶有兴趣地问道:
“你是不是想到了什么?”
“不、不是……也没什么——”
高屋敷慌忙否认,但发现对方并不相信,又开口说道,
“也不用我多说,要解决这桩案子,比起弄清凶手是谁、如何作案、杀人动机是什么来,也许更应该尽早解开的谜是罪犯为什么砍下被害者的头带走。我突然想到了这个。”
“你是说,找出斩首的必然性是解决本案的捷径?”
“是,如果只有一个人,还可以认为这是受了某种疯狂之念的驱使,但现在有两个人同样被砍了头,所以其中多半是存在着明确动机。”
“你不会想说,是淡首大人这尊瘟神所为吧?”
岩槻用异常轻蔑的口吻回应道。
“不、不是的,我绝对没有那个意思……”
“那不过是村里的老话。就说那块石碑吧,倒还有几分存在感,但绕到后面一瞧,不就是一块长满青苔的脏石头嘛。”
“哎?你去了祭、祭坛另一面,一直走到了坟、坟冢那里……”
“当然了。为了搜查的话,不管哪里都得去。”
“是穿、穿着鞋……吗?”
“你要我在那种地方脱鞋?”
“喂,岩槻!”
大江田插入了两人的对话。
“迷信本身确实没有讨论的必要,但涉及到特殊信仰的狂热型犯罪也是值得考虑的方向,所以打心眼儿里轻视可不好。”
“是、是……”
“一守家继承人的新娘竞选风波也需要纳入视野,但话说回来,婚舍集会本身就是先前所说的信仰的一部分。”
“……是,非常抱歉。”
“还有,相不相信那种事姑且不论,接触被人视为信仰对象的事物时,就算是为了搜查,也必须以相应的礼数对待。”
“是、是……以后我会注意。”
“唔,大江田队长,上午在媛首山的搜索中,还是没发现两人的头吗?”
虽然高屋敷觉得如果有发现,自己早就会得到通知,但还是问了这件令人牵挂的事。当然这也是为了尽快消除他和岩槻之间的尴尬气氛。不管怎么说,推进案情的讨论才是第一重要的。
“哦,对啊,还没把今天早上的搜索结果告诉你。哎,很遗憾现在还没找到。虽然没有人从参道进入森林的痕迹,但是要想把头抛过去的话,办法要多少有多少。最麻烦的情形就是在日阴岭上向广阔的森林地带扔下去了。”
“如果是这样,我想搜索工作会很难开展。”
“头是没找到,但奇怪的是有几本书掉在那里。”
“书……吗?”
“还都是一个叫什么来着的出版社的侦探小说。岩槻,给高屋敷巡警看看——”
接到大江田的指示,岩槻心不甘情不愿地打开笔记本递了过去。
“那个叫斧高的少年说,这些可能是长寿郎的藏书——”
笔记本中记录如下:《雄鸡社推理丛书》名下有七位作家名,分别是江户川乱步、大下宇陀儿、芥川龙之介、森鸥外、木木高太郎、小岛政二郎、海野十三;在《雄鸡推理》名下则有三位作家的三部作品,分别是艾德蒙·克莱里休·本特利的《特伦特最后一案》、伊登·菲尔波兹的《红发的雷德梅因家族》和弗里曼·威尔斯·克劳夫兹的《桶子》。
“这套雄鸡社推理丛书是一位作家一本书。不过,里面居然还有芥川龙之介和森鸥外,让人有点吃惊。江川兰子告诉我们,原本预定要出版七个国外作家的长篇,但似乎没出,其中有几本后来就在这个《雄鸡推理》的框架下出版了。”
“书也给兰子确认过了吗?”
高屋敷听着岩槻的报告,再度陷入了一种莫名难耐的不安之中,果然江川兰子是想插手这案子吧。然而,岩槻却把他的话理解成了一种责备:
“当然是先问了斧高。但他语焉不详,说觉得是长寿郎的东西,却有几本从没见过。你好像很重视那孩子的证词,不过——”
“喂,岩槻。那种事无所谓了,先说下去。”
大江田立刻斥责道。
“是、是……于是我们就去了长寿郎的书房,看见江川兰子在那里写稿子。我当时就愣了,都什么时候了还工作啊。不过拿笔记本给她一看,她就作证说《雄鸡社推理丛书》的七本书是她以前发送给长寿郎的,里面还包括一个叫小栗虫太郎的作家,共计八本。”
“就是为了确认指纹让她提交的那两本书里的一本吧?”
“对,恐怕是长寿郎只把他正在看的书拿掉——”
“再加上从个人藏书中选出的本会放入同一丛书的国外作品,打算拿给同好者毬子看,是吗?”
高屋敷不由自主地抢在岩槻说完前,把话接了下去。岩槻脸上明显露出了不悦之色。不过,大江田在他发怒前开了口:
“我们认为,长寿郎把书包在了那块盖在女尸下腹部的紫色包袱布里。已经确认了,布上残留着四角形的印迹,虽然很淡。”
“至于那块包袱布——抱歉,稍微跑下题——我向竹子确认过,她说发现尸体时那块布就盖在下腹部了。”
“这么说是罪犯做的……但是这种体贴入微的举动和砍下人头的残忍性,怎么看都合不到一起嘛。”
大江田发出重重的哼声,
“罪犯杀害了毬子、脱下了她的衣服、砍下了她的头,却又特地用包袱布遮盖下腹部。你们不觉得这些行为在心理层面上相互矛盾吗?”
“的确啊。”
瞪着高屋敷的岩槻,附和了大江田一句,又道:
“只砍头还不满意似的,凶手把毬子和长寿郎都剥了个精光。这通常是为了侮辱被害者。然而却又用包袱布遮挡毬子的下半身,行为上出现了矛盾。另一处的长寿郎呢,就那么光着。现在看来,罪犯究竟为什么要这么做、想要做什么,完全搞不懂。”
“没在森林里找到两人的衣物吗?”高屋敷问。
大江田答道:“从境内通往东守的参道上——也是通往马头观音祠的道路——在两侧的森林中,发现了散落一地的衬裤、短布袜和草鞋等物品,看似属毬子与长寿郎所有。先前说到的书也掉在附近。”
“换言之,罪犯把长寿郎拿到中婚舍给毬子看的书带出去,从参道扔向了森林?”
“既然无法认为是长寿郎自己所为,就只能是这样啦。”
“真是莫名其妙!”
岩槻的语气中,透出了束手无策的意味。
“结果,罪犯拿着毬子的茶色和服和长寿郎的外褂逃走了吗?”
“还没找到的就是这两件东西。”
见大江田点了点头,高屋敷想象起那血淋淋的场景来:
“是把他们的头包进各自的衣服里了?”
“就算要丢弃在森林的某处,也不能毫无遮掩地带着走吧。不过,我们发现了某处痕迹,让我们对是否已丢弃这一点起了疑心。”
“怎么回事?”
“其实就是这么回事,我们认为罪犯曾在通往东守参道的手水舍中,清洗过毬子的头。”
“啊?是真、真的吗?”
“盛满水的石台边缘留有微量血痕和污迹,污迹看似溶解了的化妆品。还需要等分析结果,不过鉴识科的人推测那多半是化妆品。如果仅此而已,也能认为是某个来参拜的女子留下的——”
“但是首先村里就没有哪个女人会在媛首山的手水舍化妆。”
“可不是嘛,顺便提一句,竹子和华子也都说不记得做过这种事。这么一来,因为边上还有血迹,所以清洗毬子的头这一可能性也不是不存在。”
虽然只是在石碑后瞥过一眼,但高屋敷也清楚地记得,毬子的化妆确实很浓。要洗掉那些妆,在山里只有井边或手水舍才行。
“罪犯做那么麻烦的事到底是为什么?”
“不知道,可以认为是不想让某样东西被化妆和血迹弄脏吧,但如果是拿死者本人的衣服包头,我不觉得会有什么问题。”
“只是单纯想洗干净……会不会是这样?”
岩槻提出这个突发奇想似的意见,本以为大江田一定会否定,谁知他居然说:
“嗯,也就是说罪犯的目标也许是两人的头。你的意思是,因为头已到手,于是姑且就洗了洗?”
“砍头行为很残忍,抛撒书和衬裤的举动也不寻常,但罪犯偏偏又用包袱布盖住毬子的下半身,显示了体贴的一面。”
“一切都是罪犯想要头的结果吗?”
“是,当然了,还不知道抛撒东西的理由,为什么要两人的头目前也无从推测……”
也许是想赶在队长指出问题前弥补纰漏,岩槻慌忙加了一句。但大江田静静沉思一番后,沉吟似地低声说道:
“假如这是罪犯真正的动机,那就意味着在本案的深处潜伏着相当棘手的东西噢。”
然后,他用下面的话结束了这次讨论,
“不管怎么样,就看能不能在媛首山找到头。如果比较容易地找到了,我们就知道凶手对被害者的头并无执念。反之,如果找不到,就可以认为罪犯无论如何都必须把头带走。”
大江田的解说非常明了。然而案发三天后高屋敷的某个惊人发现,让一切都轻易地从根基崩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