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俘囚(海野十三)(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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俘囚

海野十三|unno juza

“我说,到外面去透会儿气吧!”

“嗯——”

我有点儿喝多了,脚底下软绵绵的,走起路来踉踉跄跄。我把脑袋搁在了松永的肩膀上——其实应该说是两手围在他那粗壮的脖子上,紧紧地搂着才对。从我嘴里喷出的火热气息直扑他那红红的耳垂,然后又反弹到我的脸颊上。

凉飕飕的空气,从领口处钻了进来。等我回过神来一看,发现已经到了天台上。四周一片漆黑,只有脚下波光粼粼的,发出阵阵闪光。

“来,这儿有长凳,坐下吧……”

他将我那已经软作一团的身子,靠在了长凳的椅背上。啊,冰冷的木板条,好舒服。我的脑袋猛地往后垂了下去,显得有些傻乎乎的。我“吧嗒”一下张开了嘴。

“怎么了?”他说道。我听着,只觉得他的声音是从一个奇怪的角度传过来的。

“不许逃走……香烟!”

“哦,是要抽烟吗?”

他十分殷勤地先将烟给点着了,然后插入我的嘴唇之间。我一连吸了好几口。够味儿,过瘾,真过瘾。

“喂,你不要紧吧。”不知从何时起,松永已坐在了我的身旁,跟我紧挨着。

“没事儿,才喝了这么点……”

“快到十一点了。今夜还是早点回去的好啊,夫人。”

“你少来!”我破口大骂道,“想拿我开涮吗?还‘夫人’‘夫人’的呢,哼!”

“你老公再怎么是‘冷血博士’,夫人你每天都那么晚回家,也会被发现的呀。”

“早就被发现了。怎么着?被发现了不好吗?”

“当然不好了。不过,并不是说我怕他发现。”

“嚯,是吗?听你这声音,就是害怕了。”

“反正我觉得惹毛了他不好。不要弄得满城风雨,惊涛骇浪的。风平浪静地度过我们的快乐时光不好吗?所以说,今晚你还是早点回家,用你那两条雪白的胳膊搂住博士的脖子为好啊。”

我听得出来,话里话外的,他确实有点怕我丈夫。这个松永,虽是个青年,其实还是个孩子,并且还十分崇拜偶像。我丈夫是个博士,还十多年如一日地一头扎进研究室搞研究,这无形中对他构成了巨大的压力。博士又怎么了?在我看来,我丈夫就像个纸糊的人偶似的,是个大傻瓜。如果他不傻,又怎么会没日没夜地在研究室里摆弄那些死尸呢?最近这三四年来,我根本就没碰过他身体一根手指头。

这会儿,我又懊恼地想起了早就存在的烦心事。

照这么下去,这个小伙子早晚要离我而去的!

肯定会离我而去的吧。啊——这可怎么办?真要是这样的话,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呢?没有了松永,我一天也活不下去。事到如今,我也只能使出最后的撒手锏了。对,就是那个撒手锏!

“来呀——”我一把将他的身体拉得离我更近一些,“把耳朵凑过来点。”

“要干吗?”

“听了我下面要说的话,你可不许大惊小怪地喊出声来。”

他一脸疑惑,把耳朵凑了过来。

“好事儿!”我放低声音,对着他的耳朵眼儿说,“为了你,今晚我们就将那人给办了吧!”

“哎?”

听了这话之后,我怀抱中的松永变得四肢僵硬。怎么这么没用呢?不是已经二十七岁了嘛……

家里的一切都沉陷在无底的黑暗之中。

真是天助我也!今晚一整夜都没有月亮。

我走在长长的走廊上。“咚咚咚咚”,鞋跟敲出的声音特别响。走廊灯孤零零地悬在满是蜘蛛网的屋顶下。走到尽头,拐一个九十度的弯,一股浓郁的药剂味儿扑面而来。我丈夫的实验室就在前面。

站在我丈夫的屋前,我“笃笃笃”地敲了敲门。没有回应。

没回应又怎么了?我照样要进去。一扭门把手,门就轻轻松松地被打开了。看来我丈夫根本没想到我会来,所以每一道门都没有上锁。我穿过一排排架子,那上面放着许多泡在酒精里的标本,我不断地往里走去。

最里面的一间就是解剖室,正在铿锵地响着金属器具的碰撞声。啊,解剖室!这是我最不愿意进的房间,可是……

打开门一看,我的丈夫果然站在低了一级的解剖室中央。

他正弯着腰站在解剖台前摆弄死尸。听到开门声后,他吃了一惊,抬起头来,白色的手术帽和大口罩之间,只露出一对眼睛。只见他眼神里的困惑,旋即变成了愤怒。可是,今夜我不怕他的愤怒。

“后边的院子里,有莫名其妙的呻吟声。还有什么东西在一闪一闪地发着亮光。我害怕,睡不着。你快去看一下吧。”

“嗯——”我丈夫发出了野兽般的哼哼声,“别胡说八道,哪会有这种事?”

“确有此事啊,肯定是从那口枯井里传出来的。都是你不好,那口井是有来头的,可你却用它做了那种事情……”

那口所谓的枯井,就在后院里,确实很有些年头了,可我丈夫却把它当成一个地下的垃圾箱,将解剖后剩下来的碎骨头渣滓全都扔下去。由于那口井很深,即便扔点骨头渣滓下去,也一点都看不出来。

“闭嘴!明天给你看去。”

“明天怎么行呢?要看就得现在去看。你要是不去看,我就去报警。让警察署派人来看好了。”

“等等!”他的声音有些发抖了,“我又没说不给你看。走吧,带我去看。”

丈夫气鼓鼓地将手术刀扔在了解剖台上,又郑重其事地给死尸严严实实地盖上了一块防水布,这才离开了解剖台。

他从架子上拿了一只很粗的手电筒,急匆匆地走了出去。我跟在他后面,落下十步左右。他还穿着手术服,背影难看极了。每走一步,脚还在地上拖一下,像个人造人似的。

看着他这副寒酸的背影,我心里甚至产生了一种想扑上去猛推其后背的冲动。之后过了许久,我时不时地还会重现当时这种异样的感觉。并且,每次重现,都让人觉得很不愉快。至于到底是什么令我如此不快,当时我还不太清楚,后来当这个谜底一下子被揭开后,我就沉浸在语言难以形容的惊愕和哀叹之中了。反正诸位慢慢就会明白,在此我就按下不表了。

来到鸦雀无声的后院后,丈夫他“啪”地一下打开手电筒。刷白的亮光照在点景石和长得很长的草丛上,就像就着亮光看风景照的底片似的。我一声不吭,只管拨开杂草往前走。

“不是什么都没有吗?”他嘟囔道。

“什么‘什么都没有’?在枯井那边呀。”

“没有就是没有。是你自己胆小产生的错觉,哪儿有呻吟声?”

“啊!你看,不对呀!”

“什么?”

“你看呀,井盖……”

“井盖?啊,井盖开着。这是怎么回事?”

这个井盖,是个很重很重的铁盖。直径有一米多,非常重。那上面开着一个椭圆形的孔,有十五到二十厘米宽,近似于圆孔。

丈夫慢吞吞地朝着那个神秘的枯井走去。他像是不太明白是怎么回事,想要看看井里面。这时,他的半个身子悬空着,注意力也全都集中在井口下面,一点都没提防紧跟在背后的我。好机会!

“嗨!”

我猛地一下撞在我丈夫的腰上。遭此突然袭击之后,他似乎才发现我的加害之心,大叫一声:“鱼子!你干什么?”

可是,话音未落,他的身影已经从地面上消失了,掉进了深深的枯井中。由于他临时撒开了手,手电筒翻着跟斗掉到了草丛里。

成功了!我立刻清醒地意识到了这一点。可是,这就能让人放心了吗?

“你终于下手了。”另一个声音从背后靠近过来。尽管我知道那是松永的声音,却还是被吓了一跳。

“快来搭一把手。”我捡起手电筒,照着脚边的一块石头说道。那石头足有腌萝卜干用的镇石的一倍大。

“干什么?”

“把它滚到这边来……”

松永将石头翻着滚动过来。

“行了,行了。”剩下的事情都是我一个人干的,“哎——哟!”

“夫人,快住手啊!”

松永慌慌张张地想要阻止我,可我依旧喊着号子滚动着这块大石头。刹那间,石头顺势掉进了枯井里,这是我给丈夫最后的礼物。过了一会儿,从地底深处传来了一声无可名状的惨叫声。

松永站在我的身旁,浑身瑟瑟发抖。

“来,再次用绞车,把井盖盖上吧。”

随着一阵“哗啦啦”的铁链声,沉重的铁盖又重新盖在了枯井之上。

“你透过那孔,看一下下面。”

铁盖上开着一个椭圆形的观察孔,长二十厘米,宽十五厘米。

“开什么玩笑……”松永吓得直往后缩。

要是沉沉的黑夜永无止境该有多好啊,要是温柔的被褥里与他的两人世界,永远被世人遗忘该多好啊。可是,清晨的亮光还是毫不留情地透过窗帘照了进来。

“我去上班了。”

松永是个老实巴交的银行职员。为了长久的幸福,我也只能让他去上班。

“走好。下班后,早点回来。”

他那微微浮肿的眼睛流露出一丝担心,走了。

没有用人的宽敞宅邸里,寂静无声,像鬼屋似的。打零工的女佣一般是一周才来一次,补充食材,拿走要洗的衣物。我现在想睡到什么时候就睡到什么时候,拥有绝对的自由。那个对我呼来唤去、脾气急躁、遇事说不上三句就暴跳如雷的丈夫已经不在了。所以,一直这么在床上躺着也无所谓,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总有些心神不宁,让人躺不下去。

最后,心里七上八下的,我还是起床了。换好了衣服站在镜子前,我那苍白的脸色,血红的眼睛,干巴巴的嘴唇——

你,杀死了你的丈夫!

对着镜子中的脸,我心里说道。

喂!杀人凶手!

我做了一件无可挽回的事情。丈夫的肉体,如今正在窗外的枯井里一点点地腐烂吧。他再也没有力气重新站在土地上了,就像折断了的铅笔芯似的,他的生活“啪嗒”一下就被硬生生地中断了。他的研究工作,他原本就只有我这么一个的家人,还有他的财产都离他远去了。到目前为止,他所做过的所有事情,全都白费了。造成如此后果,到底是谁的罪孽?当然了,杀死他的人,是我。可是,促使我杀死他的,却是他自己。我要是嫁给别的男人,肯定不会成为杀人凶手。是我那不幸的命运,把我变成了杀人凶手。可是不管怎么说,人总是我杀的,就是眼下这个出现在镜子里的女人杀的,这是想抹也抹不去的事实。“谋杀亲夫”这几个字,已经变成了出现在我肉体上的大痦子,这是谁都能够看得到的。我能够感觉到司法之手,正一点点地伸向我的肌肤。

啊,早知道心情会变得如此之糟,我就不去谋杀什么亲夫了!

惶恐、不安,一阵阵地向我袭来,真叫人难以忍受。难道我就没有什么救命稻草了吗?

“对了,有的有的。钱啊,丈夫留下的金钱。快找钱去!”

有一次我进房间时,看到丈夫正在数一大叠钞票。那是五年前的事了,就算他在研究方面用掉了一部分,也应该剩下了不少。对,先找到钱,其他想做的事情等今晚过后再说。

那天,自起床后到傍晚时分,我一直寻找着亡夫所藏匿的财产。从茶间开始,寝室、书房的书箱、书桌的抽屉,一直到西服衣柜,全都找遍了。结果大失所望。本以为应该留有不少的财产,实际上统统加起来还不到五十日元。如果要更彻底地寻找,恐怕就该去丈夫的解剖室,到死尸的肚子里去找了。不过那个地方我到底还是不敢去。我明白,如果不打算去那儿寻找的话,那么在别的地方再怎么费功夫也是白搭。存折倒也找到了好几个,可那上面的余额,都在一日元以下,就像串通好了似的。我终于明白,丈夫的财务状况原来这么恶劣。虽然大大出乎我的意料,可事实如此,又有什么办法呢?

在失望之余,我唯有发呆而已。既然这样,看来就只有将这幢鬼屋和土地卖掉了。等松永来了,找个适当的时机,跟他商量一下吧。他肯定马上就会来的。我再次面对镜子,重新梳好了头发。

可人不走运的时候,真是喝凉水都塞牙,坏事总是一起来。那个该死的松永,左等不来,右等不来。三十分钟、一个小时,不知不觉地,夜里十二点钟都敲过了,新的一天都到了,却还是不见他的人影。

果然不出我所料!松永这小子从我身边永远地逃走了!

我是为了他,才恶向胆边生,横下心来干了那事。可是,这事肯定将这个大孩子吓坏了。所以他便从已成杀人凶手的、主动投怀送抱的淫妇身边逃走了。说不定再也见不到他了,见不到那个可人的小伙子了……

没过多久,烦闷不堪的夜晚过去了。第二天的天气很好,好得简直令人生气。我闷在家里,当然只会越来越生气。我发作了好几次,像野兽一般大吼大叫,将自己的身体向灰色的、脏兮兮的墙上乱撞。那无可救药的孤独感、无法消除的罪恶感、愈演愈烈的恐怖与战栗——这些苦闷无比可怕,几乎快把我逼疯了。如果我能把枯井上那块沉重的铁盖掀开的话,说不定我就会纵身一跃,追随那已被我杀死的丈夫而去。

叫喊、挣扎、发作,我终于把自己弄得筋疲力尽后,将自己抛到了床上。我模模糊糊地睡着了,可是,噩梦连连。忽然,我从这“白日梦”中睁开双眼。因为在模模糊糊的睡梦中,我听到面朝院子的玻璃窗上似乎有动静,于是就转过脸去看。

“啊!”我不由自主地大叫了一声,立刻跑了过去。因为我看到有人正不停从窗外朝屋里窥探。那是一张圆圆的脸蛋——毫无疑问,那是我原以为逃走了的松永的笑脸。

“啊呀,阿松,快进来——”我赶紧开门,问道,“昨晚你为什么不来?”

松永来了我当然很高兴,可又有点恼他这时才来,所以就先问了这事。

“不好意思,昨天晚上让你担心了。可是,我实在是来不了啊,出大事了。”

“什么‘大事’,是跟年轻姑娘吃饭吗?”

“哪有那种好事。我昨晚被警视厅扣下了,直到三十分钟前才被释放。”

“啊,警视厅?!”

我吓了一跳。这么快就暴露了?

“是的,真是天灾人祸啊。”他的脸上忽然显出了兴奋的神色,“是这么回事。半夜里有人偷了银行金库里的现金逃走了。到底是谁,还不知道。不过值班人青山金之助被杀了。可奇怪的是,所有能进入金库室的入口,全都关闭着。要说空洞什么的,也只有往里送风的风机口和楣窗位置的换气窗。换气窗上嵌着铁条,是拉不掉的。风机口上有盖子,虽说并非不能拆掉,可那是直径才二十厘米的圆孔,再说外面还连着同样直径的大铁管子。直径才二十厘米啊,再怎么使劲,人的身体也钻不过去。可尽管是这样,却明摆着有犯人进入的证据。你看看,怎么会有这么奇怪的事情?”

“被偷走了很多现金吗?”

“呃,三万左右吧。由于这事太蹊跷了,所以不允许见报,我们银行职员也全都受到了怀疑,连带着我也被禁止外出,几乎被关了一整夜。真是遭了罪了。”

松永从口袋里摸出一根香烟来,津津有味地吸着。

“真是个奇怪的案子啊。”

“太奇怪了。即便不是侦探,也能想象出作案现场的情形来。在一个没有入口的房间里,巨额现金被盗,值班人员被杀。”

“那个值班人员是怎么被杀的?”

“从胸部到腹部,有一条细长的手术刀痕迹,还被十分古怪地烧灼过。乍一看像是旧伤疤,其实不是。”

“啊——这是怎么回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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