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2/2)
他摇了摇头,“知道了就会致命。不确定才迷人。雾里看花花更美。”
“可能会迷路。”
“条条大路通罗马,终点都相同,亲爱的格拉迪丝。”
“终点是什么?”
“幻灭。”
“幻灭是我生活的开始。”
“你的幻灭一开始就戴着公爵爵冠。”
“我已厌倦那冠上的草莓叶。”
“它们正适合你。”
“只在公开场合适合。”
“你会想它们的。”亨利勋爵说。
“我不会舍弃任何一片花瓣。”
“蒙默斯长着耳朵呢。”
“老年人都耳聋。”
“他从来没嫉妒过?”
“我倒希望他会嫉妒。”
亨利勋爵左顾右盼,似乎在找什么东西。“你在找什么?”公爵夫人问。
“你剑尖上的小帽。”他回答,“它掉了。”[2]
她大笑:“我还戴着面罩呢。”
“它使你的双眸更可爱。”亨利勋爵回答。
她又笑起来,牙齿就像红果里的白籽。
楼上,道林·格雷正躺在房间里的一张沙发上,每一根神经都在恐惧地颤动。生活突然变成了他无法承受的可怕重负。那不幸的猎人,就像一头野兽一样被射杀在灌木丛中。他的惨死对道林而言,似乎是自己死亡的预演。亨利勋爵一时兴起无意中所说的玩世不恭的挖苦话,几乎把他吓昏了。
五点时,他打铃叫来仆人,吩咐他收拾好东西,八点半让马车在门口等候,他要乘夜间快车回城。他决定不在皇家塞尔比庄园过夜了,这个地方凶兆连连。死神在光天化日之下游走,树林中的草地上沾满了血迹。
接着,他给亨利勋爵写了个便条,告诉他自己回城找医生看病,请他代为招待宾客。他正要把便条塞进信封,侍仆敲门进来,告诉他猎场看守人求见。他皱了皱眉,咬着嘴唇。“让他进来。”他犹豫了一会儿后说。
看守人一进门,道林就从抽屉里拿出支票簿,在面前摊开。
“我想你是为今早的不幸意外来的吧,桑顿?”他说着,拿起一支笔。
“是的,先生。”看守人回答。
“这个可怜人结婚了吗?有没有人靠他养活?”道林显得有些不耐烦,“如果有,我不希望他们在他去世后生活无以为继,我愿意给他们一笔钱,你认为多少合适,我就给多少。”
“我们都不认识他,先生,所以我不揣冒昧,来打扰你。”
“不认识他?”道林无精打采地说,“什么意思?他不是你的人吗?”
“不是,先生。我以前从来没见过他。他看着像个水手,先生。”
笔从道林手中掉落,仿佛刹那间心脏停止了跳动。“一个水手?”他喊起来,“你说是一个水手?”
“是的,先生。他看起来好像做过水手,两只胳膊上都有纹身之类的东西。”
“在他身上发现什么东西了吗?”道林说着,身子前倾,用受了惊吓的眼神看着来人,“任何能证明他身份的东西?”
“有些钱,先生……不多,以及一支六发式左轮手枪。没有什么名字。看起来像个体面人,先生,就是长相粗了些。我们觉得他是水手。”
道林吃了一惊,跳起来。一丝可怕的希望闪过脑际,他疯狂地抓住它。“尸体在哪儿?”他喊道,“快!我要立刻看一看。”
“在家庭农场的一个空马厩里,先生。村民们都不想在家里放那东西,他们说尸体会带来坏运气。”
“家庭农场!立刻去那儿,在那儿与我碰头。告诉马夫把我的马牵来。不,算了,我自己去牵马,省时间。”
一刻钟不到,道林·格雷已尽全力策马奔跑在长长的林荫道上。树木如同光谱从他身旁刷刷掠过,凌乱的阴影横在他经过的路面上。一次,他的坐骑在一根白色门柱旁突然转弯,几乎将他摔下来。他在马脖子上揍了一鞭,马像箭一样划破暗淡的夜色,蹄子踏得石子飞溅。
终于,他到了家庭农场。有两个人正在院子里走来走去。他从马鞍上跳下,把缰绳扔给其中一个人。马厩在农场的尽头,一盏灯在闪烁,似乎在告诉他尸体就在那儿。他朝门口冲去,伸手就要去拉门闩。
他停了一下,觉得这个发现会把自己推到一个边缘:要么成就自己,要么毁了自己。他推门进去了。
在屋子靠里的角落,堆着一大堆麻袋,上面躺着一具尸体,穿着粗布衬衫和蓝裤子。他脸上盖着一块血迹斑斑的手帕,旁边一只瓶子里插着一根劣质蜡烛,噼啪作响。
道林·格雷哆嗦了一下,他觉得自己不能亲手拿开那块手帕,他叫了一个农场的仆人过来。
“把这从他脸上拿走,我想看看。”他一边说,一边抓住门柱支撑自己。
仆人一拿开手帕,道林就凑到跟前。他嘴里迸出一声喜悦的叫喊。在灌木丛里被打死的那个男人,正是詹姆斯·文恩。
他在尸体旁站了好几分钟,就那样看着尸体。策马回家的途中,他双眼满含泪水。他知道,自己安全了。
[1]阿尔忒弥斯: 希腊神话中的狩猎女神。
[2]俗语,花剑运动中,剑尖上的小帽起保护作用。比喻争论中没有注意礼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