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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部 比利时(17)(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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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妈妈还以为你喜欢腰花多一点呢。”

“她知道我喜欢什么吗?”他的右眼现在比左眼陷得深。我没法再要第三个独眼巨人了。

爸爸用袖子擦擦嘴,交代起任务来。告诉妈妈,他在这里待不下去了。“这话要说得真像回事儿。有一点点剧场感!”

然后他要妈妈去军事法庭检察官那儿旁敲侧击打听打听,这样的软禁到底要做到哪一步,是不是这些规定都可以悄没声息地慢慢撤掉。“她不是经常去检察官那儿吗?她不是每个星期要去他办公室两三次吗?他肯定什么事儿都会为她做的吧?这两个人不是关系很不一般吗?他们也一起外出,对不对?你根本不用为她辩护。有人在马利克伦大街上的一家甜品店里看到过这两人!”

此外,他还要路易斯到图书馆里弄出菲利克斯·提默曼斯的《帕里尔特》、卡尔·迈的《穿越库尔德斯坦荒原》,以及《穿越斯吉普塔伦 [649] 的国度》。

“维奥蕾特姨妈不想让我去图书馆了。”

“那你家里还有什么书?”

“《杰特馨·盖波特》和《亨丽埃特·雅各比》,很棒的书。看得我都忍不住哭了。”

“拜托,路易斯,拜托别说了。”

他还要路易斯下一个星期去瓦勒的时候向婆妈妈讨半公斤腌鲱鱼和一张教父的四开本照片。还要去教父墓前除杂草。“因为我很肯定,那里已经是一片荒野了。”

“这里有臭味。”

“我今天早上才通过风的。”

“你没洗澡,爸爸。”

“每天我都洗的。几乎每天。你问于勒。妈妈到底在做什么?”

“她在等。”

“等我回家吗?”

“当然了。”

“但是她一天天的都干些什么?织毛衣,缝衣服?不会,她两只手都那么笨。当然是闲侃了。侃侃她老公。喝咖啡,吃小蛋糕,背着她老公说他坏话。她晚上经常出去吗?”

“从不出去。”

“也是,你很早就睡了,你没法知道她深夜里干了什么。教堂司事齐格似乎现在会定期在凌晨一点骑自行车去‘日高点’别墅,对不对?收音机是不是那时候都还一直响着?”

他用一根漆黑的手指从罐子底抠出一条肉丝,用让人恶心的陶醉吮吸这根手指。“但我也不想抱怨。真的不想。我整个星期都过得挺好,自从我听到他们把丘吉尔赶下了台。结果他说了什么?英国的社会主义党就像盖世太保!他现在遭报应了吧,这个先祖出自《马尔博罗奔赴战场》 [650] 的wc先生!英国人还真不是他们戴圆顶礼帽时看起来那么蠢。”

永远乖巧的贝赫尼丝姨妈在她母亲说话的时候都会低眉顺眼,她在女子寄宿学校学的就是这个,或者在她和费尔蒙——远走高飞——姨父在一起,在摩门教徒、波格米勒派教徒,或者什么另一个名字的教徒那儿的时候就学了这个。她再也不谈她的这些秘密教派了。只谈论上帝。她削芦笋削得两手通红。

妈妈把面包屑揉成了小丸子,她指甲的斜凹口下出现了圆形的人脸,一个小凹槽就是一张噘起的小嘴。妈妈把每个小丸子在蜡桌布上压扁,桌布的图案让人想起科尔多瓦皮革。在布鲁日,在弗拉芒同业公会和手工业行会兴旺发达的年代,四百个手工业人用科尔多瓦出产的皮革造出的产品。或者是三百个工人?

“这是为你自己好,贝赫尼丝。如果你走,我们大家都好过一些。现在什么都别说了。能说是银,沉默是金。”梅尔克说。

“那你也闭嘴。”路易斯说。

“好啊,你也是参加了阴谋的。”

“阴谋。”贝赫尼丝重复道。

“随你怎么叫它都好。”

“我只是尽我的职责。”贝赫尼丝目视前方,轻声说。但对于她的感觉来说,这还是像叛逆的怒吼。她被自己的高傲吓了一跳,坐到了妈妈身边,吃掉了一张几乎扁平的脸。

“一份慈善事业。”妈妈说。

“照顾病人。”路易斯说。

“这样欧梅尔也不会好多少。正相反。不过算了别谈了。”

“她照顾她哥哥,你有什么好反对的?”

“照顾?哎哟我说康斯坦泽!”

“她和自己哥哥聊几个小时的天,你又有什么好反对的?”

“他们连着几个小时都不说话的,他们只是互相看着对方的眼睛。”

“但是,我们聊天的。”贝赫尼丝带着被诅咒之人的微笑说。

“聊什么呢?”

“有啥聊啥。”

“肯定是聊上帝和他的保加利亚圣徒吧?”

“这话太毒了,母亲。”

“贝赫尼丝,你撒起谎来,屋梁都能被说弯。”

“或者我就给他念报纸。我事先会挑好文章。”

“你肯定还从没坐到他怀里去过吧?”

妈妈看到她妹妹脸红了,在几乎纯净无瑕的白色围裙里惊讶得发抖,但没有表现出任何同情。

“他并不开心。”贝赫尼丝说。

“因为你把他弄得晕头转向。”

“他到这儿来的时候就已经晕头转向了。”妈妈说。

“这里是有点儿让人头晕,妈妈。”

“路易斯,你最好别插话!你以为,就因为你读了那么多些书,就可以和大人一起说话了……你真是让我受够了!”

贝赫尼丝姨妈削芦笋,不能削太粗,也不能削太细。芦笋快要过季了,吃起来已经有苦味了。在煮了之后还要稍微凉一凉。

“如果你觉得我走了更好,母亲,那就直说。”

梅尔克不回答。

“你是什么意见,康斯坦泽?”

“我觉得母亲脑子不清醒了。”妈妈干脆地说。路易斯为她的香烟点燃了一根火柴。

“我不想吵架。”贝赫尼丝姨妈说,她把芦笋捆在一起,“我收拾我的行李去。”

“别这样!”妈妈叫道,“你别当真了,随她怎么说好了。”

“母亲说得对。”这谦卑的女人说,“我看出来了,我在这里就会撒播不和的种子。”

“我的老天,贝赫尼丝,别再说那些劝道书里的成语了。”

她还在捆芦笋杆。妈妈看了一眼她平静的手,说:“做个和其他人一样的人,反抗一下吧!”

贝赫尼丝姨妈转身背对妈妈。从她和妈妈一样的灰蓝色眼睛里,突然涌出了泪水,就像小孩子哭的时候一样。透明的珍珠滚下脸颊。“他那么不开心。”

欧梅尔舅舅几个小时之后才发觉她消失了。他咆哮,用脚踢火鸡。他从苗圃里拔出了所有的花菜,踩了个稀巴烂。整整一晚上他都在呼唤她,直到妈妈走到他身边为止。

瓦勒下雪了。雪花纷飞,像莫扎特下葬那天的维也纳一样。

瓦勒下了好几个月的雨,结果造成了饥荒,爆发了瘟疫。庄稼在田里烂掉。无辜的孩子被人用连枷打死,就因为他们不停咳嗽。

瓦勒经历着一个谜一样的灼热夏天。轰炸机来的时候,人们因为太热都不愿躲进防空洞里。轮箍、梁木和半个火车头都搁在燃烧的糕点店里。士兵们用步枪枪托把人赶到莱厄河上的浅底小船上,然后在小船上射出洞来。在河岸上他们把拒绝咒骂王室的一个教士绑了起来,放在一架大炮前。铅弹弹丸和教士的碎肉像下雨一样落到水面上。

太阳虚弱地照着瓦勒,在路易斯路过圣母教堂的时候。一缕乳白的光照射在格略特市场上。从教堂里走出来一个摇摇晃晃的法国共和国军官,怀里抱满了金杯金盘,用来盛放圣饼的器皿。“帕特里亚”酒馆老板看到了这一幕,跑向占领军,大声吼叫着扑向他。那法国人还没来得及拔出军刀,这个弗拉芒人就已经往高地方向跑掉了,正好在组织“我们要宪法”示威游行的所有瓦勒市民报以欢呼声。这一天是共和国3年雨月 [651] 23号。在格略特市场上,正对着市政厅,在以前人们放断头台的地方,脏塞弗高举着双手站在一辆卡车上。

在贝尔弗里德钟楼旁的一个平台上,一个胸部松弛的半裸家伙在跳舞,看上去像是米谢勒,象征着理智女神。“法国佬,滚回家。”人群在吼叫。

路易斯在圣马丁教堂的大拱门前站住了,像他在战争期间去上学的时候经常做的那样,读起了刻在蓝色石头里纪念会写诗的铁匠姚斯·马特莱尔的铭文。他名字的回文写法就是一首短诗:“凡事三思。” [652] “姚斯·马特莱尔。匆匆而过的你们,请在此驻足,为凡事三思君的灵魂祈祷。你们不认识他吗?只有那会倒错念字母的,才会猜到这是马特莱尔。”

婆妈妈没有腌鲱鱼了。她也不想去教父的墓。“去的话我的心脏受不了的。”她指着胸前的小圆盒说,那里面有教父的一根白鬈发放在红色天鹅绒上,看起来像个瘦小的鱼钩。“我上个星期还去过,带了三朵玫瑰,纪念我和他在一起度过的三十七年幸福日子。世界上不会有更好的人了。”

“但是婆妈妈,在他还在的时候……”

“你祖父和每一个人一样,没那么多优点。但最重要的是,他直到最后都在为家人着想。”

“最重要的是,他从下面往上看小萝卜。”海伦娜姑妈说,“还有,棺材盖子关紧了。”她把自己肥胖的身子硬塞进了一套衣服里,一位瓦勒的妇人,每天下午要在“梅乐喜”糕点店里吃光奶油卷和柏林果酱包。

“我去买张西德尼·布歇 [653] 的唱片。”路易斯说,“你要跟我一起去,帮我挑一挑吗?”

“不行,路易斯。”她粗声粗气地回答说。

“你不喜欢听西德尼·布歇吗?”

“对我来说,他们听起来都一样。”她说,“还要我带点儿什么来吗,妈?”

“哎哟,海伦娜,我可是给了你一个购物单的。”

“我觉得,她怀孕了。”婆妈妈从地下室窗户往外瞥了一眼,确认海伦娜走了以后,说,“她找埃里克也没找对人,那个木头人。我的这些女儿们都怎么了?就海伦娜来说,我觉得挺悲哀的,这孩子值得有更好的。我完全不明白她看上了埃里克哪一点。但可能就是这样,不是冤家不聚头。上个星期我被她请到家里去。我对自己说:‘这不会是真的吧?’但这是真的。又有牛舌配白酱和香槟酒。如果没有牛舌,就有小鸡配白酱。甜点又是香草冰激凌。”

“香草是催情药。”路易斯说。(马尔尼克斯·德·派德在亚里士多德死去后好几个星期都不想吃任何别的东西。因为他儿子最后吃的就是香草冰激凌。)

“这我一点儿都没发觉。”婆妈妈笑得咯咯叫,忍不住咳嗽起来,咳得松弛的脸颊直晃。路易斯轻轻地拍她的背。她往后仰,路易斯的手被夹在了椅子靠背上。他慌得赶紧把手抽出去。“这么多年了,”她咯咯笑着说,“我总是吃香草冰激凌,还从来没发觉有这作用!小伙子,给我倒一小杯柑曼怡 [654] 。虽然这酒对我没好处,可是管它呢!”

婆妈妈拿出了纸牌,他们打起了马尼拉。“马尼拉,香草花。”婆妈妈嗤嗤笑。她一直赢,带着胜利的呼喊坚持要路易斯立刻给钱。路易斯为她煮咖啡。她的椅子上方的墙上挂着有雕花金框的教父照片,四开本。我在你们之中。婆妈妈注意到了路易斯的目光,跟着看过去。

“一个圣人。”他说,“你有时候也会想他吗?想他怎么用标准弗拉芒语来表达自己的想法?在他的好日子里,他每天去领两次圣餐。五点半去牧师那儿望弥撒,九点去望大弥撒。海伦娜说,他这样只是想让瓦勒人看到他有多虔诚。我说:‘孩子,重要的是,初衷是好的。’”

咖啡她觉得不好喝。啊,当然了,他忘了加一小撮盐进去。

“你还有很多要学啊,我的小路易斯。”

她吃了十五块杏仁小饼干。

“诺拉和列昂互相不说话了。他们之间安静得像坟地一样。这让诺拉很难受。她要有人和她说话的。这都是斐法克,那个邮差的错。你还记得他吧?他还是每天以泪洗面的,就因为他没有通过鲁瑟拉勒的教士考试。你教父总是认为,他是故意娶了他爱上的女人的妹妹,因为他,你教父说,不想放纵自己的肉欲。因为这个妹妹以前丑的不像话,还病恹恹的。她胆汁都吐出来了,同那边的黄瓜一样绿。我怎么说了‘以前’,她现在还这么活着呢。如果那样也算活着的话。”

“都是斐法克的错?”路易斯问道。

“是的。这个傻子在诺拉出门买东西的时候过来了,从邮差包里抽出一本存折。‘哎哟,’列昂说,‘这是什么?’‘您夫人的存折。’这个蜡烛台说。这下列昂就发现他老婆背着他偷偷存了钱。这是法律禁止的,因为只有一家之长才能存钱。”

“可能她是为了他的葬礼存点钱吧,假如她遭遇什么不幸的话。”

“我们的诺拉!”婆妈妈叫道,然后立刻又平静下来。一阵来去匆匆的夏日雨云。“不,她在存钱买新壁炉。要花四千法郎的。带石板的那种,弗拉芒古典派的。她在一个律师那儿看到过。‘我现在已经看了二十年这个壁炉,’她说,‘这也太久了。’她还想买个枝形吊灯,有棕色精雕支架的,像个车轮那么大。‘一个枝形吊灯,’她说,‘最多只能看上五六年。’”

“他们为了那本存折就不再和对方说话了。”

“唉,路易斯,这才是前奏。你知道的,列昂可以用各种颜色、各种类型的小木片贴出漂亮的风景画和静物画。以前他还画过水彩画。现在他就用木片做马赛克。比如说,用樱桃木做天空,用烧过的柚木做莱厄河。可棒了。现在在他们街上有位夫人,我就说某夫人吧,因为你是个到处乱说的大嘴巴。她委托列昂做一幅木版画。他要按一张照片来拼,上面是圣伯纳德塔楼,还有帕博大街的一角,她父母以前在那儿有一家童装店。列昂想靠这个挣点儿钱,就接下了这个活儿。结果他做出了一幅大师级作品。校长先生也想要这样一幅画挂在自己客厅里。厉害。某夫人,她也是个美人儿,就说:‘列昂,你可以星期三晚上九点的时候把这幅大师级作品送到我家吗?我想让我老公生日的时候有个惊喜,他那时候就会去打牌。我会虚掩着房门,因为我可能会在花园里。’”

“晚上九点在花园里,婆妈妈?”

“别着急,听我说完呀。”

“夫人就说:‘你会把那幅杰作送过来吗?’虽然她根本都没见过。”

“没错。但到底是你讲,还是我讲?听好了。列昂就去了。他发现门虚掩着,就走了进去。走廊上亮着灯。他叫道:‘有人吗?’‘哦,列昂,’她说,她站在楼梯上方,‘进客厅坐下吧。那里有白兰地和君度。’

“在客厅里列昂四下里看了看,看他的马赛克放哪儿效果最好。她穿着家常睡衣就走进来了。‘玛尔塔,’列昂说,‘我带着我的作品来了。’‘很好,把它放在那把椅子上吧。’她说。他把画放在了椅子上,她解开了睡衣,脱掉了。路易斯,她一下子就脱光了。她躺到了沙发上。

“‘可是,可是,’列昂说,‘我是来送画儿的,这样的事儿我没时间做!’‘为什么没有时间?’她说。‘不,玛尔塔,’列昂说,‘我就老实告诉你吧,我是不会和邻居做这事儿的。到时候只有没完没了的麻烦。’‘啊,’她说,‘列昂,如果我搬走,住到圣依纳爵大街上去,那样就可以了吗?’‘那样的话,我也许能考虑一下。’列昂说。她,某夫人,就开始哭。她抽抽搭搭地边哭边说:‘列昂,列昂,列昂哟!’”

婆妈妈脸上痉挛地发出了尖厉的孔雀叫,屋外睡着了的大街都被叫醒了。

“列昂,列昂,列昂哟。我老公已经有六个星期碰都不碰我一下了。他总是一个人睡,因为他马上要去考建筑工程师的考试,而你老婆,我最好的朋友诺拉跟我说,你是这个区最大的偷情种马。列昂,列昂,列昂哟,我不知道还能怎么办。我本想着,既然这样,那我最好去试一试列昂。”

她长叹了一口气,路易斯的这个粗笨的祖母。她那双少女眼睛为这刺激的真相闪闪发光,她的嘴唇位于嘴角细纹组成的网之中,拉出了一个嘲讽的冷笑,笑人类的这些怪异的胡闹。这也是一种反抗死亡的歌。与弗里格手臂里抱着血淋淋班扬琴唱出的歌不一样的歌。

“我知道,某夫人是谁,婆妈妈。”

“是吗?”

“是啊,玛尔塔·科尔斯肯斯,她以前住在我们家对面,后来搬到茨威斐赫姆区去了。”

“你怎么会想到她的?”

“你刚才说了啊:玛尔塔。”

“玛尔塔。这个名字我没说出来啊。”

“而且她老公那时候读的也是工程师。”

“我说的完全是另一个人。”婆妈妈说,“还是莫娜告诉你了?”

“莫娜姑妈我已经快一辈子没见了。”

“这样才好呢。她坐在一大捆他父亲的档案文件上面。但她不准其他任何人靠近!‘我必须完成他的遗愿。’她说,‘我也想立刻把这些文件拿走,正式分发给你、我的兄弟姐妹和我自己,但把公证费啊、遗产税啊,七七八八的花费一付,还能剩多少啊?所以我最好还是把它们保存在我的保险柜里。’我说:‘尽管保存吧,莫娜。每个月去银行取利息吧。’‘等六个月,’她说,‘然后就没有哪个还想分蛋糕的来提要求了。’

“她这说的当然是安托伊内特·帕西尔斯了。但这也意味着,我至少还有六个月要在我这屋顶下招待莫娜。”

海伦娜姑妈带着两个塞得鼓鼓的购物袋回来了。路易斯帮她洗菜切菜:萝卜、土豆、芹菜、韭菜、甘蓝。婆妈妈削土豆。肉配的是牛肉、牛颈肉、羊肩肉、猪肩肉、一条猪尾巴和瘦肉。“不是你母亲做的那种杂烩汤 ,路易斯。她家乡的那种清淡菜,不是我要的杂烩,只是汤或火上锅 。纯正的杂烩汤的话,叉子都要被黏住的。你最好明天来,路易斯。过一天了这汤更美味。我们也是这样。我们有了烦心事,睡一晚,就能更好相处。”路易斯说,他要走了,去墓园。

“坟墓又不会溜走。”婆妈妈带着愠怒的微笑说,“躺在里面哪个也溜不走的。”

她的脸上突然铺上了一层泪帘。

“现在我在这里做了这么一大锅杂烩汤,为了谁啊?海伦娜明天给诺拉带去一份。这就完了。她自己又不喜欢吃。但我什么都不会给莫娜的,除非在里面掺上老鼠药。罗伯特不吃肉了。莫尼克那么傲,对她来说,杂烩汤是普通老百姓吃的。而你又要走,路易斯。我今天晚上还差点以为弗洛伦特坐在我对面呢。可他现在躺在英国的地下。每天早上我起来的时候都会看看他的遗照,上面还有句话:‘基督徒的灵魂,到耶稣那儿去,到最神圣的圣体那儿去,他为你献出了他自己。’

“如果厨房里有什么烧煳了,每次都是因为我在想我们的弗洛伦特。”

路易斯在布鲁塞尔南站下了车,一股沁入心脾的巧克力味迎接了他。排在出租车队列第一位的那辆最小的车里,司机在读《晚讯》 [655] 。但当他看到路易斯这个土包子的时候,他就说起了布鲁塞尔腔的弗拉芒语,让他上了车。屈从让诸神仁慈,所以路易斯就钻进去,坐到座位上,弯起膝盖,手肘抵在了车门上。“天生的失败者 。”杰迪说。“不,杰迪。 ” [656] 杰迪现在消失在了欧洲这座迷宫里,或者已经回美国了。他和一个心理治疗师结了婚或即将结婚,基恩说。他想把脚踏风琴留给我。对乌鸫 的回忆已经褪色了。乌鸫 ,帮帮我。

出租车司机一刻不停地自顾自地唠叨着:“……不,您没有车道优先权,公车司机先生,不,我就该从阿格涅森拐进去的,这位夫人想要抢道了,走开,你这婊子,埃伦贝格,然后是圣冉克大街,冉克曼大街,好了,这一趟也挺快的。”

在这座巨大的楼房里,所有灯都亮着,在晴朗日子下午四点的时候。玻璃板后面的一个职员指点路易斯说,广告是隔壁那个窗口收,但那个窗口现在正好关了。“参加竞赛的?什么竞赛?”

“就是关于战争或和战争有间接关系的最佳短篇小说竞赛。后天就是截止日期了,我……”

“安德烈,你听说过这样一个竞赛吗?”

“啊,安德莱赫特 [657] 小姐选美比赛吗?”

“不,是一个最佳战争短篇小说的竞赛。”

“也包括中篇小说。”路易斯说。

“短篇小说?”正懒洋洋地半躺在书桌边打电话的安德烈点了很多次头,一边打量着路易斯,“去二楼。”

“我刚才也是这么想的。”先前的职员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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