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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当即就厌恶起了布伦达·弗雷泽。传言说她是世界上最富有的姑娘——所以请你想象一下我觉得这件事有多迷人、多可怕,好吗?世界上最富有的姑娘会穿 什么?我忍不住盯着她看,想把一切都搞清楚——我被她迷住了,即使我很不喜欢她。
布兰达是个很漂亮的女人,她有着深棕色的头发,身上堆着貂皮大衣,手上戴着一个差不多有栓剂那么大的订婚钻戒。在那些貂的死尸下面,黑色塔夫绸和蝴蝶结的数量多得让人目瞪口呆。看上去好像她要去参加舞会一样,或者刚从某个舞会上回来。她的脸上扑了过多的白粉,嘴唇鲜红鲜红的。她的秀发被卷成了密集的大波浪,她头上戴着一顶小小的黑色三角帽,帽子上有个简约的面纱(艾德娜以前经常轻蔑地称这东西为“小鸟窝在大山一样的头发边缘摇摇欲坠”)。我不是很能接受她的风格,但我不得不佩服她:毫无疑问,她看上去很富有。布伦达的话不多,但当她开口的时候,她一板一眼的标准淑女口音让我觉得很是烦躁。她一直想说服海难把车的顶棚打开,因为小风吹乱了她的发型。她这个人看上去没什么意思。
我也不喜欢海难·凯利。我不喜欢他的昵称,也不喜欢他那红扑扑的带双下巴的脸颊。我不喜欢他闹闹哄哄的挑逗。他是那种会从背后拍你的人。我向来不喜欢从背后拍别人的人。
我真的 很不喜欢一件事,那就是布伦达和海难似乎都跟西莉亚和亚瑟很熟。我的意思是——西莉亚和亚瑟似乎是一起认识他们的。好像西莉亚和亚瑟是一对似的。海难冲着车的后排座位大喊时,这一点立刻就得到了证实:“你们这些小家伙还想去哈莱姆的那个地方吗?”
“我们今晚不想去哈莱姆了,”西莉亚说,“太冷了。”
“嗨,你知道大家是怎么说三月的!”亚瑟说,“来的时候猛如狮,走的时候绵如半 。”
真是个傻子。
我不禁发现,亚瑟的情绪突然之间好了很多,胳膊紧紧地搂着西莉亚。
为什么他的胳膊紧紧地搂着西莉亚?
这他妈的到底是怎么回事?
“咱们就去那条街吧,”布伦达说,“开车去哈莱姆那么远的地方太冷了,而且还没有顶棚。”
她说的是尽人皆知的五十二街。摇摆街。爵士中心。
“去吉米·瑞恩餐厅还是名门爵士俱乐部?还是聚光灯?”海难问道。
“聚光灯吧,”西莉亚说,“有路易斯·普利马的表演。”
于是就这么决定了。我们只开着那辆贵得荒唐的车走了十一个街区——这给了市中心所有人足够的时间看到我们,并且把布伦达·弗雷泽和海难·凯利正开着他们的敞篷帕卡德往五十二街走的消息传播出去,这意味着有一群摄影师在夜总会门前等着,我们一下车就会被他们拍下来。
(我必须承认,这一部分我还是很享受的。)
几分钟的工夫我就醉了。如果你觉得那会儿的服务员给我和西莉亚这样的姑娘上鸡尾酒的速度已经很快了的话,那你应该看看酒被堆到布伦达·弗雷泽这样的人面前的速度有多快。
我没吃晚饭,而且因为跟安东尼吵了架很情绪化。(在我看来,那是现代社会最恶劣的一次冲突,而且我被它彻底摧垮了。)酒劲直接窜进了我的脑袋里。乐队还在敲敲打打,很卖力气,发出了很大声响。等到路易斯·普利马来我们这桌致敬,我已经烂醉如泥了。对于见路易斯·普利马这件事,我一点都不在意。
“你和亚瑟之间是怎么回事?”我问西莉亚。
“没什么正经事。”她说。
“你在跟他胡搞吗?”
她耸了耸肩。
“你别回避我的问题,西莉亚!”
我看着她权衡了一下自己的选择,然后决定说出实情。
“私下讲吗?是的。他挺废物的,但没错。”
“可是西莉亚,他结婚了 。他跟艾德娜 结婚了。”这话我说得有点太大声了,弄得有几个人——谁在乎他们是谁?——转过头来看我们。
“咱们到外面去呼吸点新鲜空气吧,就你和我。”西莉亚说。
不一会儿后,我们就站在了三月凛冽的寒风中。我没穿外衣。到头来,这依旧不是温暖的春日。就连天气都耍我。一切 都在耍我。
“可艾德娜怎么办?”我问道。
“她怎么了?”
“她爱他啊。”
“她爱的是年轻人好吗。她身边总会有一个年轻人。每演一部剧就换一个新的。他是这么跟我说的。”
年轻人。像安东尼一样的年轻人。
看到我的脸色后,西莉亚说:“动动脑子!你以为他们的婚姻是规规矩矩的吗?你不觉得艾德娜还很活跃吗?像她这么大牌的明星,手里握着那么多钱?像她这么受欢迎的人?你以为她会坐在家里,等着她那位蹩脚演员回家吗?我可不这么认为!反正,又不是说得到他之后她就像中了头彩一样,虽然他挺可爱的。所以说,他也不会干坐在那里等她。他们是欧陆范 的,薇薇。那边的人都这样。”
“哪边的人?”
“欧洲的人”就是她的全部回答,她模模糊糊地朝着一个既遥远又广袤的地方摆了摆手,那里所有的规则都不一样。
我无比震惊。几个月以来,每当安东尼跟那些可爱的小舞蹈演员调情时,我都会小肚鸡肠、备受煎熬,但我从没想到过要怀疑艾德娜。艾德娜·帕克·沃森是我的朋友——更重要的是,她已经上岁数 了。为什么她要抢走我的安东尼?为什么他要接受她?现在,我这场喧嚣的珍贵爱情会落得什么下场?我一会儿觉得受伤,一会儿又忧心忡忡,这让我一阵恶心。我看艾德娜怎么会看得这么不准呢?看安东尼怎么也不准呢?我从没看到过丝毫迹象。而且,我怎么会没注意到我的朋友在跟亚瑟·沃森上床呢?为什么她不早点告诉我?
然后,那晚佩格和奥利芙在客厅里随着《星尘》起舞的画面从我脑海中闪过,我想起了那时候我有多震惊。还有 什么是我不知道的?我什么时候才能不被人以及他们的情欲,还有他们卑鄙下流的秘密震惊到?
艾德娜说我是个婴儿。
我也觉得自己像。
“哎,薇薇,别犯傻了。”看到我的表情之后西莉亚说。她用长长的手臂把我揽入怀中,抱了我一下。正当我准备瘫进她的胸膛里,让不安、烂醉又可怜的泪水奔流而出的时候,我听到一个非常熟悉又非常让人心烦的声音出现在了我身边。
“我觉得我得来拜访一下你们两个,”亚瑟·沃森说道,“如果我要护送你们这两位美女在城里转悠的话,我总不能不管你们,是不是?”
我想要从西莉亚怀里挣脱开,但亚瑟却说:“嘿,薇薇安。不用因为我在这儿就停下你正在做的事。”
他用胳膊同时搂住了我们两个。现在,我们的拥抱被完完全全包裹进了他的拥抱里。我们个子很高,但亚瑟是个健壮的大块头男人——他轻而易举就将我们紧紧地抱在了一起。西莉亚笑了,亚瑟也笑了。
“这样好多了,”他在我的发丝间低吟道,“是不是好多了?”
说实话,这的确 让人觉得好多了。
好太多了。
一方面,他们的怀抱很暖。我冒着刺骨的寒风站在五十二街上,又没穿大衣,已经冻僵了。冷空气把我的手脚冻得生疼。(也可能是——可怜的我啊——所有的血液都流到我那颗四分五裂、支离破碎的心里!)但现在我暖和过来了,或者说至少部分暖和过来了。我身体的一面被亚瑟结实无比的身躯压着,而正面则紧贴着西莉亚那柔软得离谱的胸脯。我的脸贴着她的脖子,她的脖子上有种熟悉的香味。我感觉到她动了一下,她抬脸迎向亚瑟,跟他接起吻来。
我刚刚意识到他们在接吻,就小小地努力了一把——只是出于礼貌而已——想从他们的怀抱中挣脱出来。但只是小小地努力了一把而已。在他们的怀抱里待着太舒服了,而且他们给人的感觉很好。
“薇薇今晚是只伤心的小猫咪。”西莉亚对亚瑟说道,他们在我耳朵边上激情四射地热吻了好一阵。
“谁是只伤心的小猫咪?”亚瑟说,“这个吗?”
然后他吻起了我 ——同时没有松开我们两个中的任何一个。
这个举动挺奇特的。
我以前也吻过西莉亚的男朋友,但她的脸不会近在咫尺。而且这也不是随便哪个男朋友——这是亚瑟·沃森,一个我非常厌恶的人。而他的妻子又是我非常喜爱的人。可是他的妻子现在很有可能正在跟我的男朋友上床——而且如果安东尼这会儿正在发挥他的口舌天分,对艾德娜 做着他会对我做的事……
我受不了了。
我感觉一阵呜咽从喉咙升腾起来。我把自己的嘴从亚瑟的嘴上挪开,想喘一口气,而下一秒,西莉亚的嘴唇就贴了上来。
“现在算是进入正题了。”亚瑟说道。
在这么多月的情欲体验中,我还从来没亲过姑娘——我也从来没这么想过。你可能会以为人生旅途到了这个阶段,我已经不会轻而易举地被生活的转折和怪异震惊到了——但西莉亚的吻还是震撼到了我。随后,它继续震撼着我,因为她越攻越深。
我的第一感觉是,和西莉亚接吻是件极其奢侈 的事情。她有那么多 优点。那么温柔。嘴唇的花样那么多。那么热情四射。关于她的一切都软软的,让人陶醉。我被夹在了西莉亚柔软无比的嘴唇,丰腴的胸脯,和她身上那股熟悉的花香之间——我觉得自己被这一切吞噬了。这跟与男人接吻一点都不一样——甚至跟与安东尼接吻都不一样,他接吻时的温柔劲已经很罕见了。即使一个男人最温柔的吻,跟西莉亚的嘴唇给我的这次体验比起来都会显得很粗鲁。这是天鹅绒质感的流沙。我是无法让自己从这 里面挣脱出来的。哪个脑子正常的人会想挣脱呢?
我站在路灯下,任由她吻着我,而我也回吻着她,如梦似幻的一千年流淌而过。我和西莉亚·雷凝视着彼此那好漂亮、好神似的眼睛,吻着彼此那好可爱、好形似的嘴唇,我们两个共有的自恋情结终于圆满了,我们也终于登上了自恋的绝对巅峰。
可随后,亚瑟打破了这段神游。
“好了姑娘们,我不想打断你们,但我们得赶快离开这里,去我知道的一家好酒店了。”他说。
他笑起来像是一个刚刚在赌马中大获全胜的人,我猜他的确如此。
那并没有人们说得那么有趣,安吉拉。
我知道这会是很多女性的幻想——发现自己躺在豪华酒店的大床上,俊男美女全都供你消遣。但纯粹从执行层面来讲,我很快就发现三个人同时享受肉体的乐趣问题很多,难点也很多。要知道,你永远不清楚该把注意力放在谁身上。有那么多胳膊和腿需要协调!可能会多次出现这样的情况:哦,抱歉,我没看见你在那儿。 而正当你准备舒舒服服地享受一下的时候,新的人就会出来打断你。你也永远不清楚事情什么时候才算结束。正当你觉得自己已经玩够了的时候,你发现别人 还没玩够呢,于是你又重返现场,跟他们扭在了一起。
话说回来,如果这个三人组中的男人不是亚瑟·沃森,也许会更让人心满意足。他在性事方面经验老到、激情满满,没错,但他在床上那股惹人烦的模样跟在现实生活中一模一样——原因也是一样的。他总是看着或想着他自己,这很让人恼火。我的感觉是,亚瑟对于自己的体形有着深刻敏锐的感知,所以他喜欢把自己镶嵌进能让人最大限度注意到他的健硕与帅气的场景里。我没有一次觉得他停止了在我们面前摆姿势,或停止了自我欣赏。(想象一下这有多傻吧,如果你能想象得出来的话!想象一下你正跟西莉亚·雷和二十岁版本的我 那样的人在床上缠绵——可除了你自己的身体之外,你什么都注意不到!这男人可真够蠢的!)
至于西莉亚,我不知道该拿她怎么办。我无法驾驭她——她疯狂起来像火山喷发般猛烈,而她的隐秘需求又如迷宫般错综复杂。她是叉状的闪电。我感觉好像以前从未见过她似的。没错,我和西莉亚已经同床共枕、相拥而眠了几乎一年——但这是张很不一样的床,这是个很不一样的西莉亚。这个西莉亚是个我从未涉足过的国家,是门我不会说的语言。我无法从这个神秘的陌生女人身上找到我朋友 躲藏其中的踪迹,这个女人的眼睛从未睁开过,她的身体也从未停止过扭动——她似乎正在被某种强烈的性噩梦驱使着,狂热和狂怒在这场噩梦中打成了平手。
在这个过程中——实际上是在一切正酣之时——我从没感觉自己更迷茫、更孤独过。
我必须要说一下,安吉拉,在酒店房间的门口,我差点 就打了退堂鼓。差点。可这时我想起了几个月以前我对自己许下的承诺——我永远不会再让自己从西莉亚·雷身处的危险中脱身。
如果她要狂野一下,那么我也要。
虽然如今这个承诺对我而言已经没有什么效力,甚至还会让我感到困惑(过去几个月发生了太多的变化,所以我为什么还要在意,要跟我朋友的行为保持一致呢?),但我还是信守了承诺,我坚持了下来。我可以不无讽刺地说:姑且认为这是我那幼稚的荣誉感在作祟吧。
大概我也有其他的动机。
我依然能感觉到安东尼把我的手从他的胳膊上推开,说我管不着他。他用那么轻蔑的语气,管我叫姐们儿 。
我依然能听到西莉亚对艾德娜和亚瑟的婚姻的评价——“他们是欧陆范 的,薇薇”——她看着我,好像我是她有生以来遇到过的最幼稚、最可怜的人。
我依然能听到艾德娜的声音,她说我是个婴儿。
谁想当个婴儿呢?
于是我将错就错。我在那张床垫上翻来倒去,从一角翻到另一角——努力变得欧陆范,努力不当个婴儿 ——在亚瑟和西莉亚令人惊叹的身体上摸来抓去,想以此证明关于我自己的一些要紧事。
但与此同时,在我脑海里尚存的唯一一个不烂醉、不悲伤、不欲火焚身、不愚蠢的角落,我清晰地意识到除了悲伤之外,这个决定什么都不会带给我。
天呐,真被我言中了。
以下为注释:
美国著名政治人物,曾成功带领纽约走出经济大萧条。
原句应为:来的时候猛如狮,走的时候绵如羊。亚瑟因为没有文化,而说错了最后一个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