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七、新婚之夜 · 2(2/2)
“您有父母吗?”
她唱起一支古老的民谣:
我的父亲是只雄鸟,
我的母亲是只雌鸟,
我过河不用小舟,
我过河不用小船,
我的父亲是只雄鸟,
我的母亲是只雌鸟。
“这支歌真好听,”格兰古瓦说,“您是几岁到法国的?”
“很小的时候。”
“到巴黎呢?”
“是去年。我们从教皇门进城的时候,我看见芦苇里黄道眉飞上天空,那是八月底,我就说:‘冬天会很冷的。’”
“去年是很冷,”格兰古瓦说,终于交谈起来,高兴得不得了:“一冬天我都往指头上哈气。这么说,您天生能未卜先知?”
她又不爱答理了。
“不。”
“你们称作埃及公爵的那个人是你们部落的头人?”
“是的。”
“可是,是他给我们主持婚礼的呀,”诗人怯生生地指明。
她又作了个惯常的娇态:“你的名字我都不知道哩。”
“我的名字?您想知道的话,我叫彼埃尔·格兰古瓦。”
“我知道有个名字更美丽,”她说。
“您可真坏!”诗人说,“不过,也没什么,我是不会生您的气的。呃,您以后进一步了解我了,也许就会爱我的。还有,您那么信任我,把您的身世告诉我,那我也得稍稍谈谈我的情况。您知道,我名叫彼埃尔·格兰古瓦。我再告诉您:我是戈奈斯公证所佃农的儿子。二十年前巴黎围城的时候,我父亲被布尔戈尼人绞死了,母亲被皮卡迪人剖肚开膛。所以,我六岁就成了孤儿,脚上的鞋也就是巴黎的碎石路面。从六岁到十六岁是怎么挨过来的,自己也不知道。这儿一个水果商给我一个杏子吃,那儿一个糕饼店老板给我一块面包皮;夜里就让巡查的把我抓进监牢,牢房里就有稻草睡了。尽管这样,我还是长大了,长成了您看见的这样瘦精精的。冬天就躲在桑斯府邸门廊下晒太阳;我觉得,圣约翰教堂的火非得三伏天才生,真荒唐。十六岁的时候,我想找个职业干干,前前后后什么都试了试。我当过兵,可是我勇敢差点儿。我当过修士,可是我又不够虔诚,况且,我喝酒的本领也不到家。没法子,只好去大伐木场当大木工的学徒,可是身体不行。我比较适合当小学教员,当然我那时不识字,不过这倒不碍事。过了一段时间,我终于发现自己干什么都差点东西。既然我什么都干不了,我就完全自愿当了个诗人,诌两句韵文。这种职业,只要是流浪汉,谁都随时干得,总比偷东西强吧,——还真有几个朋友的强盗儿子劝我去偷去抢哩。有一天算我走运,碰见了圣母院副主教克洛德·弗罗洛神父先生。承他关照,多加勉励,我现在才说得上知书明理,懂得了拉丁文,从西塞罗的演说词到神父的解罪经,我是无所不晓,只要不是野蛮文字,不是经院哲学,不是谈诗学的,谈韵律学的,谈炼金术这种科学之科学的。在下就是今天在司法宫,大厅里挤满了人,大家抢着听,大获成功的那出圣迹剧的作者。我还写了一本书,印出来足足会有六百页,讲的是一四六五年的那颗大彗星——就是使得一个人发了疯的那颗。我还有其他成就。因为我多少懂点制造大炮的木工活,我参加了制造若望·莫格的那座大炮,您知道,就是试放的那天,在夏朗通桥上爆炸,炸死了二十四看热闹的(86)。您看,我当婚姻配偶还是不坏的。我会好些有趣的戏法,可以教给您的山羊,比方说,摹仿巴黎主教,那该死的伪君子,他那些水磨,谁打水磨桥上过,都得溅一身水。还有,我的圣迹剧,要是他们给我报酬的话,可以赚一大笔实实在在的现洋。况且,我完全听您差遣,我本人,还有我的心智、学识、文才,乐意跟您一同生活,小姐,如果您觉得合适,就作为夫妻;如果您觉得作兄妹更合适,就作为兄妹。”
(86)至此,雨果所写有点像著名的费加罗独白。
格兰古瓦不说了,等候着这番说词对于姑娘起了什么作用。她眼睛盯着地面。
“孚比斯,”她轻轻说道。然后转向诗人:“‘孚比斯’是什么意思?”
格兰古瓦不太明白他那番演说和姑娘的这个问题之间有什么联系。但是,能有炫耀自己博学的机会还是很高兴的。他得意洋洋地回答:
“这是一个拉丁词,意思是‘太阳’。”
“太阳!”她复述道。
“这是一个很英俊的弓手、一个神的名字。”
“神!”埃及姑娘说,语调中有沉思、激情的意味。
这时,恰好她的一只手镯脱落,掉在地上。格兰古瓦赶紧弯腰去捡。等他抬起身来,姑娘和山羊都不见了。他听见门锁一声响:是那扇大概通向邻室的房门从外面反锁上了。
“她至少总留下了一张床吧?”我们的哲学家说。
他在室内绕行一圈。并没有适合于睡觉的家具,只有一口相当大的木箱,但箱子盖是雕了花的,格兰古瓦睡上去,那个感觉就跟米克罗梅加斯舒展身子躺在阿尔卑斯山顶上差不多(87)。
“算了,”他说,一面尽最大努力将就睡下去,“总得安命吧。不过,这真是一个奇怪的新婚之夜。真遗憾!摔罐成亲,我先还以为相当率真、饶有古风、颇为有趣哩。”
(87)米克罗梅加斯(小巨人)是伏尔泰同名小说的主人公。伏尔泰借这个巨人的游历讽刺了一些社会现象并嘲弄了他所不赞成的某些哲学家。巨人躺在阿尔卑斯山上舒展身子,借喻长人格兰古瓦只好睡在山似的凹凸不平的木箱上,并不是该小说中的情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