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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卷 一、小红鞋 · 6(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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撬杠掀起了那一大块沉重的石头底座。上面说过,这是母亲的最后堡垒。她扑了上去,想顶住它。她用指甲抓那块大石头,可是它那么巨大,又是六条汉子从外面推动的,她哪里抓得住,只见它顺着铁撬杠轻轻滑落在地上。

母亲看见入口已经打开,就躺倒在洞口横着身子,堵塞缺口,双臂扭曲着,头在石板地上碰得直响,精疲力竭而声音嘶哑,喊叫:“救命呀!失火啦!失火啦!”声音简直听不见。

特里斯唐还是无动于衷:“现在去抓那姑娘!”

母亲瞪着兵卒们,模样非常吓人,他们只敢后退,不愿向前一步。

管带又叫道:“那好,昂里埃·库赞,你上!”

谁都不动一下。

管带骂道:“基督的脑袋!还算是武士!连娘儿们都怕!”

昂里埃说:“大人,这么个玩艺儿您说是女人?”

“她的头发就跟狮子的鬃毛似的!”另一个说。

管带说:“上呀!洞口够大了。三个人并排钻,就像攻打蓬托瓦兹时打开缺口那样。快干快了,马洪的死!谁先退后,我就把他砍成两截!”

在管带和母亲之间,兵卒们左右为难,犹豫了一会,终于决定向老鼠洞挺进。

隐修女见了,突然跪了起来,从脸上拂开长发,随即两只瘦削褪皮的手向身后垂了下来。接着,大滴大滴的眼泪夺眶而出,顺着两颊的皱纹直往下落,像是冲刷出河床的奔流一样。与此同时,她说了起来,嗓音是那样哀告,那样轻柔,那样卑顺,那样感人肺腑,特里斯唐周围不止一个老当差尽管人肉都能吃,也禁不住落泪。

“各位老爷!什长先生们,请听我说!这件事我非说出来不行。她是我的女儿,明白吗?是我丢失的亲爱的女儿!你们听吧,说来话长。请你们想想,什长先生们我都很熟悉。从前,孩子们因为我生活放荡向我扔石头,那时候什长们对我一向都是很好的。你们知道吗?等你们知道一切以后,你们是会把我的孩子给我留下的!我是一个可怜的娼妓。是吉卜赛人把她偷走的。可是我把她的小鞋一直保存了十五年。瞧,就是这只鞋!她那时脚多小!是在兰斯!香特弗勒里!福耳-潘纳街!这些你们也许都知道。那就是我。那时你们还年轻,生活正美好。那时的日子过得多么快活!你们会可怜我的,是不是,老爷?埃及女人把她偷走了,她们把她藏了十五年。我还以为她死了哩。我在这里,在这个洞里过了十五年,冬天连个火都没有。艰难呀!可怜的亲爱的小鞋!我呼天抢地,连上帝都听见了。今天夜里他就把女儿还给我了。这是好上帝显灵啊!她没有死!你们不会把她抢走,我敢说。要是绞死我的话,我二话不说,可是是她呀!只是十六岁的孩子啊!让她有时间享受阳光吧!……她哪点对不起你们?没有,我也是。你们本不知道世上我只有她,而我已经老了,圣母把她送回来这是我的幸福!况且,你们是这样仁慈,你们都是!你们原来不知道她是我的女儿,现在你们知道了。啊!我爱她呀!大管带老爷,我情愿在我胸口戳上一刀,也不愿意看见她的手指划破一道口子!您的模样就是慈祥的大老爷!我向您申诉的是够清楚了,可不是吗?大人呀,您自己不是有过母亲,老爷!您是管带,把我的孩子留下吧!您看,我跪下来求您,就像一个人向耶稣基督祈求!我并不是向谁乞讨什么,我是兰斯人,老爷们,我有我舅舅马伊埃·普腊东给我的一小块田地。我并不是乞丐。我不要任何东西,可是我要我的孩子!啊!我要留住我的孩子。好上帝是我们的主人,他不是平白无故把孩子还给我的。国王!您说什么国王!就是把我小妞儿杀了,又怎能给他很大乐趣!况且国王是仁慈的!她是我的女儿!是我的,我的女儿!不是国王的!不是你们的!我愿意走,我们愿意走!两个女人,母女俩走,不该让她俩走掉么!放我们过去吧!我们是兰斯人。啊,你们都是大好人,什长先生们,我爱你们大家。你们不会把我亲爱的孩子抓走,这是不可能的!不是根本不可能么?我的孩子,我的孩子!”

她的手势,她那声调,她一边说一边吞饮眼泪,合起而又扭绞双手,令人心酸的苦笑,泪水模糊的目光,呻吟,叹息,语无伦次中不时发出可怜的刺心的疯狂喊叫,——这一切,我们不想尽述了。她终于沉默下来,修行者特里斯唐皱起了眉头:这却只是为了隐藏他那猛虎般眼睛中滴溜直转的眼泪。不过,他克制住一时的软弱,干巴巴宣称:“这是王上的旨意!”

接着,他欠身贴着昂里埃·库赞的耳朵,低声吩咐:“快干,快了!”这可怕的管带可能是觉得,甚至他的心也软了。

刽子手和什长们闯进洞室。母亲不作任何反抗,只是向女儿爬过去,拼死扑上去,遮挡着她。埃及女儿看见兵卒过来了,死亡的恐惧使她重新抖擞起精神。

她叫嚷:“妈妈!我的妈妈!他们来了!保护我呀!”声调的悲凄难以言述。

“是的,我心爱的,我保护你!”母亲应道,声音已经窒息;紧紧把女儿搂在怀里,吻遍她的全身。两人都躺在地上,母亲覆盖着女儿,此情此景令人悲痛万分。

昂里埃·库赞箍住姑娘肩下,把她拦腰抱起。她感觉到这只手,叫了一声:“哎呀!”便晕了过去。刽子手也不禁一滴又一滴眼泪滴落在她身上。他想把她抱走,想把母亲的手掰开,然而,母亲的双手紧紧箍住女儿的腰肢,缠得紧紧的,不可能松脱她的怀抱。昂里埃·库赞只好拖着姑娘出去,连带着也把母亲拖在女儿的身后。母亲也双目紧闭。

这时旭日东升。广场上已经聚集起许多人,远远观望这边从地面上拖向绞刑台的是什么东西。因为这是管带特里斯唐行刑的习惯。他有一种癖好,是不许闲人聚在近旁的。

家家户户窗口上都没有人。只是远远瞥见那座俯临河滩的圣母院钟楼顶上的窗子里,有两个人影衬托着朝晖,似乎在向这边张望。

昂里埃·库赞拖着母女二人,来到夺人性命的梯子脚下,站住;心里不胜怜悯,气也喘不过来了。他把绞索缠住姑娘的可爱的颈脖。不幸的孩子感觉到麻索可怕的接触,抬眼观看,只见头顶上那石头绞架伸出瘦骨嶙峋的臂膀。于是,她全身摇晃,以撕裂人心的声音高呼:“不要,不要!我不要!”母亲把脑袋始终埋藏在女儿的衣衫下面,一声不响;只看见她浑身战栗,只听见她更加狂热地吻她的孩子。刽子手趁机急速挣脱她紧紧环抱女犯的双臂。也许是精疲力竭,也许是绝望灰心,她不再抗拒了。于是,刽子手把姑娘扛上肩头。这标致的女郎,在他那巨大头颅上面,优美地折成两截垂吊着。然后,他踏上梯子,开始攀登。

这时,蜷缩在地面上的妈妈两眼忽然圆睁。没有一声叫喊,她忽地一跃而起,形容可怖,像猛兽扑向猎物,她跳过去,咬住了刽子手的一只手,使劲地咬。疾如电光一闪。刽子手痛得直叫。人们跑过去,好不容易才把他那鲜血直滴的手从母亲的牙齿里抽出来。她始终保持深沉的沉默。人们粗暴地把她推开,只见她的头重重地碰在石板路面上。再把她扶起来,她又颓然倒下去:她已经死了。

刽子手没有放开姑娘,又开始在梯子上向上爬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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