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堕胎、绅士和杀人(1/2)
1
f电台广播播放着路&8231;唐纳森(lou donaldn)演奏的乐曲,似乎不太符合两个人此刻的心情。光平盘腿而坐,伸手关了收音机。
沉默顿时笼罩了三坪大的房间。
广美的表情也比平时严肃,她将日本茶倒进两个茶杯,把其中一个大茶杯放在光平面前。那是附近的寿司店开张时,抽签抽中的奖品。
光平喝了一口茶,放下杯子低声问:“为什么嘛?”
广美端坐在坐埝上,挺直身体喝着茶,听到光平的发问,纳闷地偏着头。
“什么意思?”
“就是那个啊,”光平大声地把茶喝完,“你为什么去拿掉?”
原来是说这件事。广美的嘴唇放松下来。
“因为这样比较好啊。”
“为什么?”光平的声音比刚才更严厉,“为什么不生下来?”
“生下来要怎么养?”
“我养啊,由我来照顾。”
广美放下茶杯,用手摸着额头,似乎有点头痛。
“谢谢,但这是我个人的问题。”
“也是我的问题啊。这也是我的孩子,虽然我年纪比你小,但你应该事先和我商量。”
光平直视着广美。事关重大,今天他不打算轻易退缩。
然而,广美并没有因为他的直视而移开视线,一双眼尾微微上扬的大眼睛迎着光平的视线,语气平静地说:
“如果我说孩子不是你的,你心里会不会比较好过?”
光平愣住了,腋下流下一道汗。
“你骗我的吧?”他终于挤出这句话。
广美没有移开视线,漠无表情地回答:“对啊,骗你的。”
光平松了一口气。
“现在不是开玩笑的时候,我在为你担心。”
“不必为我担心,我没事。”
广美起身打开窗户,用力深呼吸,然后又重复了一遍:“我没事。”
“几个月了?”光平问。
“三个月。”广美回答。
光平在心里计算了一下,他当然知道想要从怀孕天数推算受孕日并不是加减法这么简单。
“所以是那一次……”
光平嘀咕道,广美充耳不闻,拿起放在窗边的盆栽。“已经发芽了,你播的是什么花的种子?”
光平没有回答,抬头看着广美说:
“钱由我来出。虽然我不想用这种方式负责,但既然已经拿掉了,多说也没有用。”
广美把盆栽放回原来的位置,然后穿起脱在一旁的外套,对光平嫣然一笑。
“你根本就没钱。没关系,不必在意啦。”
“这样不好啦。”
“没什么不好。”
她拿起 trsardi 皮包,穿上了鞋子。“其实我原本不想告诉你的,但说出来之后,心情稍微轻松了,你也算完成了分内事。”
我改天再来。广美说完这句话,走了出去。光平想说些什么,却找不到话可说。门外传来下楼的脚步声很有节奏。
他无奈地站了起来,站在窗前目送她的背影,冰冷的空气吹了进来,吹动了盆栽里的新芽。
──到底会开什么花?
光平在心里嘟囔。
他也不知道那是什么花的种子。
2
邮差在中午之前送来了装满西装广告的广告邮件,和一封在白色信封上写着工整楷书的信件。西装广告是光平去年夏天新买一套深蓝色西装的那家店寄来的,白色信封是老家的母亲寄来的。
光平小心翼翼地撕开白色信封,从里面抽出信纸。总共有三张。
“前略 最近还好吗?我和你爸都很好,不用担心。”
母亲写信的开头语多年不变,接着又说家里的生意顺利,她带孙子去参加了七五三节活动。母亲说的生意是指和父亲经营的荞麦面店,孙子是哥哥的儿子。
信尾的结语也一如往常。“研究所的课程忙不忙,下次回来之前先告诉我。”
光平把信纸塞回信封,放在矮桌上,人在榻榻米上仰躺着。他觉得胸口不舒服,有一种吃了太多油腻食物的感觉。
──研究所……吗?
光平重重地叹了一口气,试图排出体内的郁闷。两年之后,要再怎么瞒下去?
下午,光平走出公寓,十分钟后,走进一家名叫“青木”的咖啡店。这家咖啡店的店面并不大,一楼只有五张四人坐的桌子,墙上贴着炒饭和咖啡套餐的价目表,所以,绝对不是一家靠气质吸引人的咖啡店,但墙边书架上的漫画吸引了零星的客人上门。
“来得刚好。”
看到光平进门,沙绪里张开红唇笑了起来。她手捧的托盘上,放了四杯冒着热气的咖啡。
沙绪里去年从女子高中辍学后,一直在这家咖啡店打工。她整天浓妆艳抹,穿着迷你短裙大步走,这家店有几位客人是为她而来的。
“二楼吗?”
光平接过托盘问。
“二楼三杯,三楼一杯。”沙绪里回答。
“收到。”
光平拿着托盘走出店里,从旁边的楼梯上了楼。
“青木”的二楼是麻将馆,二楼的楼梯口有一道玻璃门,就是麻将馆的入口。可以说,“青木”的生意靠这家麻将馆才得以维持,今天麻将馆内也几乎满桌了。即使排气扇整天在转,玻璃门一打开,灰色的空气就迎面扑来。不抽烟的光平把三杯咖啡放在吧台上,向干瘦的老板打了一声招呼,逃也似的冲出了麻将馆。
三楼是台球场。
光平来到三楼,看到有四桌客人。两张是四球台球的开伦台球台,另外两张是几个人一起玩落袋台球的落袋台球台,客人都是学生,两个穿着花俏毛衣的女生,似乎是来为男朋友加油的。
把咖啡交给其中一名客人后,光平环顾室内,看到松木元晴一如往常地呆然站在窗边,眺望着店门前的街道。光平反手拿着托盘,缓缓走到他身边。走到一半时,松木回头发现了他,慢条斯理地对他“嗨”了一声。
三个月前,光平开始在楼下打工时,松木已经在这家台球场打工了。
他今年二十八岁,比光平大五岁,总是拨着抹了大量整发慕丝的头发,像此刻一样,站在窗前看着窗外。
“还好吗?”
光平问,他每次都用这句问话代替打招呼。
“普普通通啦。”松木回答,“你看。”他用下巴指了指对面。
他指的是“青木”斜对面的那家理发店,正在重新装潢门面。
“这一阵子好像生意很差,所以要花钱重新打点门面了。”
松木语带讽刺地说。“但这根本是换汤不换药,刚开始,客人还会因为好奇上门,时间一久,就恢复老样子了,反正就是这么一回事。”
“老板听到你这么说,一定会很伤心。”
“他伤心个屁啊,老板心里也很清楚,即使一直耗在这种地方也是徒劳,这个街道已经没有呼吸了,大家只是没有离开的勇气。”
光平低头看着马路,双线道的马路贯穿南北,一直往北走,就是本地的一所大学,以前那里是大学的正门,但现在已经拆掉了。目前的正门位置向东移了九十度,一方面是因为建造新教学大楼的空间问题,另一方面是因为离车站比较近。
当正门在北侧时,这条街上挤满了学生,这里也成为大家熟悉的学生街。无论开了多少家咖啡店,每家店里总是挤满了人,甚至有学生一大早就去麻将馆排队等桌子。游乐场、迪斯科等学生聚集的地方挤满了整条街,“青木”的老板用当时赚到的钱,把房子改建成三层楼。
但是,当正门位置改变后,学生很快就远离了这条街。
这条街上的经营者在某种程度上已作好了心理准备,以后可能不会有过路客挤满店里的热闹景象,恐怕只剩下老主顾而已,店家之间会竞争更激烈。
然而,他们没有考虑到学生的冷漠无情。那些店家老板以为学生会更珍惜自己熟悉的店,但学生心目中,完全不是这么一回事,他们根本不觉得非去哪一家店不可,或是非喝哪一家店的咖啡不可。只要在大学或车站附近有不错的店家,对他或是她来说都一样。
大学的新校门和车站之间的那条路上,新开了各式各样的店面,逐渐形成新的学生街时,旧学生街上有一半的店家都歇业了,目前这条街上的商家数量不到鼎盛时期的四分之一。
“说实话,我讨厌这里。”
松木好像在总结似的说。
“那你为什么来这里?”
“因为我当初不知道是这种地方,如果早知道,恐怕就不会来了。”
“而且,你一直都住在这里。”
“我会逃离这里,”他从长裤口袋里拿出泡泡糖,把一片丢进嘴里,“我正在研拟计划。”
“长期计划吗?”光平语带挖苦地问。
“需要花一点时间。”松木的表情很严肃,“逃离就是这么一回事,你有没有看过《大逃亡》那部电影?”
光平摇了摇头,他又问:“那《蝴蝶》呢?”
“没看过,我很少看电影。”
“你要多看电影,可以提供很多参考。”
然后,他吹了一个像拳头那么大的泡泡。
松木是一个很奇特的人。光平认识他差不多三个月了,但他向来不提自己的事。光平只知道他很会台球,和口袋里没什么钱而已。光平曾经向“青木”的老板打听,问到的结果也差不多。老板从去年冬天开始雇用他,当时他拿了“征员工 欢迎有台球经验者”的广告纸上门,除此以外,老板也对他一无所知。
他虽然绝口不提自己的事,却经常对光平问东问西,他对光平为什么在大学毕业后,不找正职工作进入公司行号这件事很感兴趣,曾经不只一次问光平其中的原因。
“你问我为什么,我也不知道怎么回答你,我并不是不想工作,我们机械工程系的学生只要一毕业,只能去制造业当上班族,我不想走这条路,我希望在更大范围内寻找自己真正喜欢的事。”
如果在朋友面前说这种话,朋友一定会嗤之以鼻,但松木很认真地听光平说话。
“我觉得你的想法很不错,通常想要决定自己未来的出路时,其实已经站在轨道上了。但是,光做梦可不行,如果自己不付诸行动,这个世界不会改变。”
当时,光平觉得松木也怀有梦想,但从松木平时的样子来看,又完全感受不到他是一个有梦想的人。
松木看着门口的方向,举起了右手。光平也顺着他的视线望去,“赌客绅士”面带笑容地走了进来。
“很难得在白天就看到你。”松木招呼说。
“我请了假。”
“你请假来集训吗?真投入啊。”
“也不是啦,只是很想来这里走一走。”
绅士脱下上衣,小心翼翼地挂在台球场的衣架上。“今天我有赢的预感。”
“放马过来!”
松木也脱下了黑色皮夹克,两个人一起走向最角落的开伦台球台。
“赌客绅士”──这是松木帮他取的绰号。他年约四十,总是一身深咖啡色的三件式西装,所以,松木开始这么叫他。他是这里多年的老主顾,松木开始在这家店打工后,就和他混得很熟。听说绅士住在附近,每隔几天就会来这里向松木挑战,只是他的台球技术却平平而已。
“今天下班之后要不要去喝一杯?”
光平对松木做出喝酒的动作,松木在挑选台球杆时,向他使了一个眼色。
下午一点到晚上九点是光平在“青木”打工的时间。他的主要工作是把客人点的餐点饮料送到客人面前,除了一楼的咖啡店以外,他必须不时跑上二楼和三楼,一天下来也很耗体力。
晚上八点左右,武宫走进了咖啡店。他穿了一件苔绿色的夹克,戴了一副没有度数的浅蓝色镜片眼镜。
他皱着眉头走进店内,环视了一下,缓缓走到最里面那张桌子。那是他的固定座位。
光平知道他为什么喜欢那个座位,所以就让沙绪里去为他点餐。沙绪里把装了冰水的杯子放在托盘上,一脸平静地走了过去。
光平假装在看综艺节目,偷偷瞄向武宫,他不知道在和沙绪里说着什么,撇着嘴角,把没有度数的眼镜微微向上推。沙绪里反手拿着托盘听他说话,一双美腿时而交叉,时而踢着地板。不一会儿,她走了回来。
“一杯咖啡。”她说。光平听到后,走进了厨房,她也跟了进来。
“他说,”沙绪里向光平咬耳朵,“他已经和人约好要借保时捷的车子。”
“所以他邀你去兜风?”
光平在倒咖啡时问。
“他自以为是我男朋友,但我不喜欢这种纠缠不清的人,我说我明天没办法请假,所以拒绝了他。”
“谁叫你轻易和他上床。”
“我才没有和他上床,”沙绪里嘟起红唇,“只是让他摸了一下,而且只有上面而已。”
“这只会造成反效果,”光平更压低嗓门说:“尤其是对那种人。”
一会儿之后,店内只剩下武宫一个人。武宫一下子看报,一下子翻杂志,有时候找沙绪里说话,不过,他似乎很快就腻了,突然叫了一声:“津村。”光平这时正在擦空桌子。
“你找工作的事怎么样了?”
他说话的态度盛气凌人,光平没有停手,简短地回了一声:“没怎么样。”武宫咂了一下嘴。
“什么叫‘没怎么样’,真受不了你。你不可能一辈子过这种走一步算一步的生活,难道你想让教授颜面无光吗?”
光平没有回答,重新折好抹布,开始擦另外一张桌子。
“我也可以再帮你在教授面前说情,即使找不到一流的公司,至少可以找一个差强人意的地方吧。”
“不必了,”光平说:“我的事不用别人操心,我正在思考。”
“你别说大话,这样蹉跎下去,年纪越来越大,到时候就来不及了。”
这一次,光平没有说话,只是更用力擦桌子。武宫也故意大声叹气,再度把注意力转移到沙绪里身上。
武宫是光平在大学机械工程系的同学,他的成绩优异,从一年级到毕业,成绩都是班上的第一名。他当然没有一毕业就去工作,今年开始读研究所,大家都认为他以后一定可以当上教授。
光平开始在这里打工后,才知道武宫是“青木”的老主顾。一个星期后,知道他来这里的目的是为了沙绪里。
光平毕业后没有进公司,在这里打工当服务生,至今仍然没有决定未来的方向,武宫在他面前有一种优越感,光平却从来不会在他面前感到自卑。
九点不到,松木就下了楼,他粗暴地打开门冲了进来,甩着手上的一万圆说:
“额外收入喔,从书店老板手上赚来的。”
“是打四球赢的吗?”
“如果是打四球,他才不会上钩。我们是比他擅长的落袋台球,是他找我赌的。”
“他简直就是把钱往水沟里丢嘛。”
“那也不见得。我放了他好几次水,让他对下次的赌局充满期待,他放话说,下次绝对不会输我。”
光平摊开手苦笑着。
沙绪里从厨房走了出来,松木拍了拍她的屁股。
“怎么样?我请客,明天有没有空?”
“明天?”
“对,我明天休息,傍晚之后就没事了,我们去吃点好吃的。沙绪里,也可以去你喜欢的迪斯科。”
“不行,我没办法请假,这个月我已经休过两天了,而且,我才刚拒绝别人的邀约。”
说完,她瞥了里面那张桌子一眼。武宫握紧报纸,瞪着松木。
“他的表情好可怕。”松木故意露出夸张的表情耸了耸肩,然后指着沙绪里,转头看着武宫问:
“读书人,这种不良少女到底有什么好?她很轻浮,读书人不是应该找适合读书人的千金大小姐吗?”
“喂,你说话放尊重点。”
“别生气,我说的都是事实啊。”
松木把双手手掌朝向沙绪里时,武宫踢开椅子站了起来,用中指推了推眼镜,露出好像看到杀父仇人般的眼神经过光平他们的面前,走向门口。松木对着他的背影说:“啊哟,你还没付钱喔。”武宫停下脚步,猛然转过身。
“喔,我想你应该只点了咖啡,所以是三百圆。”
松木搓了搓手,把手伸到他面前。武宫从钱包里拿出三个一百圆,放在松木的手掌上。
“谢谢惠顾。”
松木说完,正想把咖啡钱交给沙绪里时,武宫的脸渐渐扭曲起来。光平还来不及叫出声音,他已经向松木挥出了拳头。松木机警地闪开了,动作敏捷地反过来用右手揍了他一拳。随着一记沉闷的声音,武宫的身体撞到了桌子,椅子倒地,玻璃烟灰缸掉在地上碎了。
一切都发生在转眼之间。光平和沙绪里都呆然地看着武宫倒在地上。
“不要动手动脚的。”松木的话不太符合眼前的状况,然后,他回头看着光平说:“走吧。”光平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轻轻对他点头。
“如果你听过什么叫正当防卫,就不应该恨我──沙绪里,你帮他贴一块ok绷吧,这样他就不会觉得挨了一拳吃亏了。”
松木说完,用力打开门走了出去。光平也跟了上去。
走了几步后,他突然说:“我刚才好像反应过度了。”他的语气听起来真的有点后悔。
“是有点。”光平说,因为他觉得松木似乎期待他这么说。
“太没有志气了,”他说,“因为没有志气,所以才会做这种无聊事。”
两人默默走在旧学生街上。这里已经感受不到活力,每天一到这个时间,街上只剩下零零星星的灯光。一只野狗穿过马路,但在野狗走到面前时,光平才发现它。野狗走进小巷后,看着光平他们半晌,最后肚子发出了咕咕的叫声,走进了小巷深处。
“那只狗也没有志气,没有志气的狗很悲惨。”
松木突然这么说。光平没有吭气。
从“青木”往南走一段路,就来到这家名叫“莫尔格”的店,店面不大,木门旁放了一盆橡胶树的盆栽。花盆上用白色油漆写着“ue”,除此以外,看不到任何招牌。
光平推开门,头顶上传来叮叮当当的铃铛声。坐在吧台前的两个客人转头瞥了光平他们一眼,但立刻继续聊天。这对年轻男女看起来像学生,表情很严肃。
“你们怎么会一起来?”
正在吧台内看杂志的日野纯子笑着问他们。她的手上戴着听说是她三十岁生日时,别人送她的蓝宝石戒指。
“你这个老千,居然也来了。”
坐在桌旁的一个戴着红色贝雷帽的男人抬头看着他们。这个瘦瘦的男人身穿米色开襟衫,年约五十岁,气色很好,但贝雷帽下露出的白发和太阳穴附近的褐斑让他感觉有点苍老。
他叫时田,在这条街上开书店。
“你打算用从我手里抢走的钱喝一杯吧,真是好命啊。”
“话别说得那么难听,而且,叫我老千也是在找碴嘛。”
松木笑嘻嘻地在他对面坐了下来,“我们刚才比的可是你擅长的落袋台球。”
“你说得好听,我猜你挑选了专门用来赌博的台球杆,给客人用的都是一些歪七扭八的台球杆,和你这个人的古怪脾气差不多。”
“喂,喂,别开玩笑了,那下次用你挑选的球杆来比赛,这样你就没话说了吧。”
“你口气倒不小,好,我奉陪,到时候你可别哭。”
在时田喝兑水酒时,松木立刻转头看着光平,向他挤眉弄眼,意思是说,又会有一万圆的进帐了。
“时田老板,你是因为输了,来这里借酒消愁吗?”
光平坐在吧台角落问,时田不屑地撇了撇嘴。
“我今天是放他一马,哪需要借酒消愁?”
“所以,你今天是来看妈妈桑的。”
松木擅自从吧台拿了平底玻璃杯,又擅自打开时田的酒瓶,语带调侃地说。
“你别胡说八道。”时田斜眼频频瞄着纯子。
“我店里打算进新的杂志,所以,我想一边喝酒,一边翻翻杂志的内容。况且,怎么说呢……我也想听听妈妈桑的意见。”
原来纯子在看的杂志是时田带来的。
“这本也是吗?”松木指着放在时田旁的杂志问,那本书比周刊杂志大一号,封面上画着太空的插图。
“是啊,但有点搞不清楚是什么内容的杂志。”
书店老板把杂志递给松木,他的表情好像吃到了什么难吃的东西。
“喔,是《科学纪实》,”松木看着封面,“对你来说太难了,可能会消化不良吧。”
然后,他翻起那本科学杂志,突然“喔!”了一声,停下了手。
“怎么了?”
时田站起来,探头看着杂志,但松木把杂志合了起来,似乎不想让他看到内容。
“不,没事。老板,这本杂志可以送我吗?”
“什么?你骗我的钱,喝我的酒,连书也不放过吗?”
“别这么说嘛,下次你赢的时候会还你啦。”
“哼,说得比唱的还好听。”
时田整整贝雷帽,“那我就回去了。”他对纯子举起了右手,“要记得向他们收钱,反正那也是从我手上骗走的钱。”
纯子面带微笑地向他鞠躬说:“欢迎再度光临。”
松木和时田的斗嘴结束后,店内的紧张气氛顿时烟消云散,简直就像夏天过后,冷清的海边小屋,感觉今天不会再有客人上门了。刚才那对学生情侣也不知道什么时候离开了,可能是因为说悄悄话的气氛被人破坏的关系。
光平喝着酒,看着纯子白皙的手问:“今天只有你一个人吗?”在问话时,想像着她手上的蓝宝石戒指是谁送的。显然不是时田,他应该会送钻戒。
“因为今天是星期二。”
纯子看着她身后的月历,语气轻松地回答。
“对喔。”
光平看着手表上的日期,叹了一口气。“我都忘了今天是星期二。”
“广美不在,让你很失望吗?”
“多少有一点啦,”光平说,“不过,她还真固定,每到星期二都……”
“对啊。”
“她去哪里了?”
“不知道。”
纯子露出不感兴趣的表情笑了笑。
“我真搞不懂,广美差不多从一年前开始每周二都不来店里,妈妈桑,难道你不好奇其中的原因吗?”
“当然好奇啊,但即使问她,她也不肯说,我有什么办法。她既然不想说,我也不想追根究柢。况且,虽然不能说是条件交换,我每个星期三也都休息啊。”
光平听着纯子说话,回想起今天早晨发生的事。他在窗前看着广美离去的背影,她之后去了哪里?
光平在三个月前邂逅广美后,开始出入“莫尔格”。他还是学生时,这条街已经慢慢沦为旧学生街,他根本不知道哪里有什么店家。
“莫尔格”是两年前,纯子和广美两个人共同出资开的店。虽然是向房东租的店面,但因为那时候这条街上的人潮已大不如前,所以,听说她们以打破行情的条件租下了这家店面。
光平不太清楚纯子和广美的关系,她们同年,从她们谈话的内容来看,可能是国中或高中的同学,也可能是大学同学。光平曾经问过,但广美从来没有认真回答他。况且,即使不知道她们的关系也不会有什么问题。
“对了,前天和大前天,广美也休息吧?”
光平喝了一口兑水酒,不肯罢休地追问。
“听说她有事。”纯子仍然一派轻松地回答。
“我想找她也联络不到她,也不在家里。”
“真惨啊。”
“没想到今天早上,她突然来找我。一问之下,她说去了医院。”
光平看了一眼松木,松木靠在椅子上,正在看刚才时田给他的杂志。光平压低嗓门说:“其实她去医院,是因为……”他的话还没说完,纯子就抢先打断了他:“你不用再说下去了。”
然后又说:“男人少说几句比较帅。”
“你果然知道。”
光平把“广美怀孕的事”这几个字吞了下去。
“因为我们整天在一起,而且都是女人──不过,她从来没有为这件事征求我的意见,我也从来没有提起,全都是她自己做的决定。只是她说有事要请假时,我猜到了她的决定。”
“她也没有找我商量。”
“因为她觉得这样比较好。”
光平听了,忍不住冷笑起来。“今天早上,她也这么对我说。为什么你们都说同样的话?难道觉得我缺乏生活能力吗?”
“我认同你的生活能力,毕竟你能够在这条街上生存。”
松木突然“啊哈哈”地放声笑了起来,“这倒是,完全正确。”
光平斜眼瞪着他,他假装没在听他们说话,其实听得一字不漏。
光平把视线移回纯子身上,“那为什么觉得她不和我商量比较好?这个问题不是很重大吗?”
“重大?”
“对啊,这是攸关人命的大问题。”
纯子轻轻抱着双臂,微微偏着头,“虽然听起来很有道理,但这种话谁都会说。”
光平心头一惊,好像有一股电流贯穿心脏,然后微微低下了头。他也觉得自己刚才那句话有点虚伪。
“我想知道明确的理由说服自己。”光平说。
纯子松开抱着的双手,好像在做化学实验般小心翼翼地把威士忌倒进杯子后,拿到她漂亮的嘴唇边,然后吐了一口感觉很热的气,审视着光平的脸。
“不要试图知道所有的事。因为这也是一种暴力。”
光平无言以对,视线盯着纯子在手中摇动的威士忌。
新客人进门时,纯子才改变了姿势。她露出和刚才在光平面前展露的笑容分毫不差的表情,迎接了新的客人。进门的是一位男客。
他穿了一件夹克,在刚才那对学生情侣坐的位置坐了下来,表情很严肃。
光平从纯子的态度研判,他是店里的老主顾,但光平以前没见过他。这家店的熟客光平几乎都看过。
他喝着兑水酒,思考着为什么之前没看过这个男人,当然,他找不到合理的解释。
有一只狗在店门口吠叫,光平心想,可能是刚才那只野狗。
3
星期二已经过了三天,也就是说,今天是星期五。
广美的家有一房一厅,客厅角落放了一架钢琴,漆黑的颜色很像广美的头发。原本光可鉴人的钢琴,现在有些地方已经变成了雾面。虽然不知道这架钢琴买了多久,但光平觉得应该有年头了。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这里会有一架钢琴,他从来没有看广美弹过,和她聊天时,她也从来没有提起弹琴的事,但钢琴总是擦得一尘不染,没有任何灰尘。
“你在看什么?”
广美撕下牛角面包,停下准备送进嘴里的手,顺着光平的视线望去。光平每个星期都会有几天在她的公寓吃早餐,每次都固定是玉米汤、沙拉和牛角面包。
“钢琴,”光平回答,“我在想,为什么会放在那里。”
广美把一小块牛角面包放进嘴里,咬了几口后回答:“因为我买了啊,而且还不便宜。”
“我知道……你弹过吗?”
“以前啦,”她耸了耸肩,“很久以前,比你现在的年纪更小的时候。”
“现在不弹了吗?”
“不弹了。”
“为什么?”
“因为我没有天分,所以就放弃了。”
然后,广美在光平面前张开右掌,“即使我的手用力张开,也只有这么大。虽然我个子不矮,但手很小。我不仅没有音乐方面的天分,身体条件也不理想。”
“那可以不当钢琴家,只是基于兴趣爱好,偶尔弹一下,我也想听听。”
广美用叉子叉起小黄瓜,像兔子一样用门牙咬了几口问:“阿光,你喜欢钢琴吗?”
“并不是特别喜欢,只觉得音乐很不错,钢琴的音色也很好听,会觉得在享受高级的时光。”
光平没有吃完沙拉就站了起来,走向钢琴。打开琴盖时,一股木头香味掠过鼻尖。
“我可以弹吗?”光平问。广美缓缓眨了眨眼,回答说:“可以啊,只是好几年都没有调音了,音准可能有点问题。”
“无所谓啦。”
光平伸出食指,对着在键盘的正中央敲了下去。室内响起“当”的轻快声音,他又按 do、re、……的顺序试了八度音程,回头看着广美。
“音色没问题啊。”
他的确听不出任何问题。
“如果你真的这么认为,”广美喝了一口玉米汤,觉得很有趣地笑了笑,“代表你和我一样,都没有音乐的天分。”
“你说对了。”
光平也笑着坐回椅子,看著录像机上的数码时钟说:“差不多该走了。”时钟显示九点三十分。
“今天真早。”
“对,昨天和前天,松木都没有来,前天他请了假,昨天又旷职。打电话去他家也没人接,老板超生气的,所以我要早点去帮他代班一下。”
“真难得啊,他做事向来很有分寸。”
“对啊,很难得,不过,他的个性有点古怪,完全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他今天也不去店里吗?”
“不知道,最好有这种心理准备吧。”
光平想起松木总是看着窗外的身影,他看起来像是没有梦想,没有希望,但只有一双眼睛闪闪发亮,好像瞄准猎物的野兽,也许他找到了什么美味的饵──
光平来到店里,松木果然没有来。头发中分,留着小胡子的老板气鼓鼓地挂上电话。
“还是没人接,他到底跑去哪里了?”
“是不是去旅行了?”
沙绪里正坐在咖啡店最角落擦指甲油,她的语气似乎在说,无故旷职并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在她的认知里,可能就是这么一回事吧。
“津村,你有没有听说什么?”老板问光平。
“不知道,我最后一次见到他是三天前。”
就是那天下班后,一起去“莫尔格”的时候。那天,光平离开时,他说要留在店里继续喝几杯。之后,光平就没再见到他。
“真是伤脑筋。”
老板愁眉不展地对光平说,“那今天三楼也拜托你了。”
“知道了。”
老板又看着仍然坐在那里的沙绪里说:
“客人快上门了,你到底要打扮到什么时候?”
但沙绪里只是不服气地嘟着嘴,超短迷你裙下的双腿仍然在桌下交叠着。由于有不少客人是为了她的肉体而来,老板也拿她没辙,只能在戴围裙时,不满地嘀咕几句。
这一天的中午之前,来了第一批台球的客人,是三个学生,而且看起来只有一、二年级。三人同行时,通常真正的目的不是台球,而是打麻将人数不足,在牌搭子现身之前,撞台球打发时间。他们通常喜欢落袋式台球胜于四球竞赛,可能是因为随时可以结束的关系,当然也不讲究所谓的规则。台球的时候大声喧闹,简直和玩弹珠的小学生没什么两样。
光平像松木一样看着窗外,同时注意他们有没有用球杆去打彩色球,或是撕开球台上的绒布。斜对面理发店的装潢工程已经完成了大半,这家理发店原本只在玻璃门前放了一个被汽车废气熏黑的旋转彩色灯筒而已,如今在红砖墙上做了好几个小窗户,老板似乎有意把理发店改成咖啡专门店。
光平当然不知道理发店和咖啡店哪一个比较好,但松木认为,这只是无谓的挣扎,而且,那家店的老板也很清楚这一点。
中午过后,“赌客绅士”和“副教授”一起现身。刚才那几个学生似乎终于等到了脾搭子,已经去了二楼。
先进门的绅士缓缓环视空无一人的台球场,一脸纳闷地走向光平。
“他呢?”绅士问。
“他休假。”光平回答。
“是喔。”
绅士失望地垂下双眼,然后转头看着“副教授”说:
“我们的教练缺席,我们两个肉脚今天只能相互较量了。”
“副教授”点了点头,他干瘦的身体也跟着摇晃起来。
“嗯,嗯,对啊,我们只能自己玩了。反正今天也不能玩很久,这样刚好。”
绅士把视线移回光平身上,指了指旁边的台球台说:“那我们玩一下。”
“没问题。”光平回答。
两名中年人分别仔细挑选了球杆,猜拳决定先攻和后攻后开始比赛。他们是用简易规则玩四球台球,光平在收银台前看着他们比赛,发现他们有不同的个性,很有意思。
“赌客绅士”平时都很有绅士风度,但在紧要关头,就会使用定杆的绝招。有可能一杆定胜负,也可能输得一败涂地,这种方法比较适合绅士。其实,真正的赌客是以台球赌博为生的球手。
副教授基本上都是忠实而谨慎地打每一球,虽然不可能大幅领先对手,却可以脚踏实地累积分数。一旦对方领先,他就很难反败为胜。
光平最近才知道,这位副教授姓太田,就在附近的那所大学当副教授。听说他在电力工程系有自己的研究室,光平也觉得以前好像见过他。副教授个子不高,瘦得像蟑螂,身体好像一折就会断。每周会有几次看到他走上“青木”的阶梯。他和绅士的交情不错,经常一起台球,光平也曾经有好几次看到他们和松木一起台球。
当他们打完第一局时,二楼又有两个学生上来,开始在后面的台球台玩落袋台球。那两个人很多话,喋喋不休地聊着大学的事、女生的事、运动的事,当然还有台球的事,对他们来说,台球也是一种时尚。
绅士和副教授无视这种杂音,默默地继续台球,但那两个学生突然大笑,害副教授不慎失手,他放下了球杆。
光平放下推理小说,抬头看着他们,露出歉意的表情。
“不好意思……平时不会这么吵。”
“你、你没必要道歉。”副教授说,他说话有点口吃,“反正我们也差不多打完了。”
副教授瞥了一眼那两个学生,双腿并拢地坐在收银台旁的长椅上。
“这、这种学生通常会来求情,要求可以补一份报告,把考试分数拉到及格,真受不了这些人。”
虽然他措词严厉,但声音小得像蚊子叫。
绅士用光平递给他的小毛巾擦手时说:
“这些人就这样混到毕业,到时候就会增加我们的负担。”
然后,把小毛巾还给光平时问:“松木为什么休假?”
“这个喔,”光平偏着头,“我也不知道,他两天前就没来了。”
“两天前就没来?”
绅士似乎有点惊讶,然后,担心地皱着眉头说:“该不会生病了吧。”
“我猜应该不是,打电话给他也没有人接,应该不在家。”
“所以是去旅行了?”
“有可能。”
“真、真好命啊。”
副教授说着,用小毛巾擦着脖子,“哪像我,根本没这份闲情。”
“这可不像只要去大学露个脸就能吃香喝辣的人说的话。”
绅士语带挖苦地说,副教授诧异地瞪大眼睛抬头看着他。
“如果可以,我真想和你交换。为那些不想读书的学生上课,简直比竹篮子打水更空虚。”
“你把他们送出校门后,就轮到我们帮他们擦屁股。”
绅士笑着说。
“请问你从事哪一个行业?”
光平觉得机不可失,立刻问了之前就很在意的问题。因为他觉得一个中年男子白天来台球太不可思议了。
但他只是轻描淡写地回答:“只是普遍的上班族而已。”似乎觉得这种事不值得一谈。
“他是我大学的同学,”副教授开心地告诉光平,“有些从我手上毕业的学生去了他的公司,实在是很奇妙的缘分,或者说是孽缘。有时候他会来学校找我,顺便邀我来这里台球。”
“今天是你邀我的。”
“明明是你。”
“你们好像和松木很熟。”
光平同时看着他们两个人问,绅士抢先回答说:
“他是我们的教练。”
“他觉得我们是肥、肥羊。”
副教授说。
那天下班后,光平去了松木的公寓,因为老板一直催他去了解一下情况。况且,松木不像是病倒了,所以,光平也有点担心。
沿着“莫尔格”继续往南走一小段路,在十字路口转弯,往西走五分钟左右,就到了松木家。路很狭窄,两侧又停了很多车子。公寓旁有一个小公园,只有秋千、滑梯和沙坑而已。
两层楼的公寓是水泥建筑,但外墙爬满裂痕,楼梯旁的栏杆锈迹斑斑,根本不敢用手去摸,而且,即使昨晚没下雨,这种地方的楼梯也总是又脏又湿。
光平小心翼翼地走上楼梯,以免踩到水洼。松木就住在二楼的第一间。光平上楼后,很有节奏地敲了敲门。
没有回应。
──他果然不在家。
他这么想是有原因的。从马路上可以看到各个房间的窗户,松木房间没有开灯,而且,门旁厨房窗户也是暗的。
真是的。他忍不住又敲了敲门,确认屋内没有回应后,习惯性地转动了门把,门当然应该锁住的──
“咦?”
光平忍不住叫了起来。因为门把可以转动,他又继续往外一拉,门竟然缓缓打开了。
“松木。”
光平把门打开十公分,对着门缝叫着,但和刚才敲门时一样,屋内没有任何回应。
光平打开门,鼓起勇气走进屋内,用手摸索着灯的开关,啪的一声打开了灯。日光灯迟疑了一下,眨了眨眼,立刻发出白光。
一进门,就有一个和厨房连在一起的三帖榻榻米大的房间,光平刚才打开的就是悬在这个房间天花板上的日光灯。里面有一间四帖半的房间。
松木趴在四帖半的房间内。
光平无法发出声音,手脚也无法动弹,他没来由地很怕自己采取什么行动。里面的房间很暗,只能隐约看到松木的身影,但光平直觉地认为,松木并非处于普通的状态。
眼睛渐渐适应了黑暗,清楚地看到了里面的情况。他的心跳也同时加速,好像饥饿的狗般急促呼吸。
有什么东西插在松木的后背。弄脏他身上那件浅色毛衣的,应该是他自己的血。
──要打电话……
光平转动僵硬的脖子找电话,发现电话就在旁边。他伸手准备拿电话,就在这时──
电话铃声突然响了起来,光平觉得好像被人从心脏内侧用力踹了一脚,差一点惊叫起来。
他用发抖的手拿起电话,听到电话中传来“喂、喂?”的声音,但光平充耳不闻,然后自顾自地说了起来。
“赶快报警,松木被杀了。”
当他回过神时,发现电话中传来“嘟、嘟”的挂断声,他完全不记得对方什么时候挂了电话。
这件事让光平心情平静下来。他吞了一口口水,缓缓深呼吸,小心谨慎地按下了按键。一、一,然后又按了○。
光平听着铃声,又看了一眼松木的尸体。
他为什么会被杀?
直到这个时候,这个疑问才浮上他的心头。
4
屋龄有二十年的南部庄成为出租公寓后,那里的房客就成为左邻右舍的眼中钉。
由于离大学很近,南部庄的房客大部份都是大学生。他们的特征就是白天见不到人,天黑之后,就开始出没活动。有的房客在家里通宵打麻将,洗牌的声音不绝于耳;也有人在家里喝酒、唱歌到深夜。很多人喝了酒就去旁边的公园发酒疯,第二天早晨,公园里一定会有一、两摊呕吐物,附近都弥漫着酸臭味。
十一月中旬,恶名昭彰的南部庄发生了杀人命案,但遇害的并不是学生。
“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津村光平。”
“你和松木是什么关系?”
“我们在同一家店打工,就在学生街的一家叫‘青木’的店。”
一个年约四十,穿着灰色格子西装的男人,把光平带到公寓内的空房间问话。他中等身材,不胖也不瘦,但脸特别大,烫着小鬈发。光平猜想他应该是刑警,他说话的态度盛气凌人,恐怕这就是刑警对老百姓的态度。
刑警问在门口立正的巡查,知不知道“青木”这家店。巡查回答说:“知道。”
刑警点了点头,将视线移回光平身上说:“可不可以请你说明一下今天晚上为什么来这里,以及发现尸体时的状况。”
光平把这间空屋当成是松木的房间,比手画脚地重现了刚才让他感到震撼不已的场景。巡查和之后赶来的另一名年轻刑警认真地记录着他所说的内容。
当他说到他打算打电话,电话铃声响起时,年长的刑警打断了他。
“当时,对方说了什么?”
“我只听到‘喂、喂’……好像是女人的声音。”
“女人……然后呢?”
“就这样而已。”光平摇了摇头,“因为我那时候情绪很激动,她还没有开口,我就大叫‘赶快报警’,对方好像吓到了,赶紧挂了电话。”
“是喔……”
刑警有点遗憾地吐出下唇,但立刻改变了话题问:“津村先生,你和松木很熟吗?”
“嗯,应该吧。”光平不置可否地回答,“但说实话,我对他一无所知。我三个月前开始在‘青木’打工,只知道他那时候已经在那里打工了。我没有听过他谈论自己的过去,也不知道他为什么会住在这个学生公寓。”
光平根本没有机会了解这些事,更何况他也没有特别想知道。
刑警问他,最后一次见到松木是什么时候。光平回想着原本就相当明确的记忆后,才说出他们星期二晚上一起去了“莫尔格”的事。关于这家店,巡查也回答说他知道。
“我十一点左右离开店,他说还要再喝几杯,所以我就先回家了。”
“当时,店里只有松木一个人吗?”
“不,”光平摇了一下头,“还有另一个男客人,我不知道他的名字,他也还在店里。”
光平指的是那天最后走进店里的皮夹克男。那个男人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喝酒。
“还有店里的人而已吗?”
“对,只有妈妈桑一个人。”
“妈妈桑是?”
“妈妈桑叫日野纯子。”
她很漂亮喔。身穿制服的巡查在一旁补充道。刑警用鼻子冷笑着。光平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松木有没有女朋友?”
光平的脑海中闪过沙绪里的影子,但他没有说出口,尽可能面无表情地摇头。刑警锐利的目光盯着光平的嘴,随即轻轻点了点头,不知道是否无法看透他的表情,还是故意放他一马。
最后,刑警问光平,是否知道谁杀了松木,光平毫不犹豫地回答,不知道。
回答完最后的问题,光平正准备走出房间时,一个肥胖的男人突然走了进来,向烫着小鬈头的刑警咬耳朵说着什么,刑警微微皱起眉头。
“喔,等一下,”刑警用比刚才更严肃的声音叫住了光平,“你认识名叫杉本的人吗?”
“杉本?”光平反问。
刑警向肥胖男确认后说:“杉本润也。”
“不认识。”光平偏着头,“我不认识他,他是谁?”
“这个嘛,”刑警故弄玄虚地停顿了一下,然后缓缓地说:“这是松木的本名。”
光平离开刑警后,改变了原本打算去“莫尔格”的想法,直接走回自己的公寓。他租的公寓也很老旧,但没有南部庄那么老,而且学生的素质也好很多。可能是因为有很多房客是女学生的关系。
光平打开家门时,脑海中掠过不祥的预感,幸好自己房间内一切正常。
他从壁橱内拉出被褥,没有换衣服就直接躺了进去。他并没有感到害怕,只希望赶快为今天画上句点。即使发生天大的事,事过境迁,影响力也会变小。
他把闹钟调到十一点之前。虽然现在睡觉还太早,但两只脚热热的,保持呼吸有规律后,竟然有了睡意。想到自己刚才的慌乱,光平也有点讶异,但可能因为松木死得太突然,没有真实感,所以自己无法面对。
他从梦中醒来时,听到有人用钥匙开门的声音。也可能是在梦中被开门声惊醒了,总之,他忘了自己做了什么梦。
“你睡了吗?”
广美开门后,关心地小声问他。光平坐了起来,伸手拿起哄钟。十二点三十分。没想到真的睡熟了。
广美抱着纸袋走进屋内,把里面的东西放在被褥旁的小矮桌上。百威啤酒、乾酪口味的零食,还有用保鲜膜包起的漢堡包排。
“一个小时前,警察来我们店里。”
应该是因为光平提到了“莫尔格”的关系。
“是吗……你们有没有吓一跳?”
有啊。广美回答后,把百威啤酒的拉环打开后,递到光平面前。光平喝了一口,重重地吐了一口气。
“他们好像在找最后见到他的人,目前暂时锁定我和纯子。”
“你?”
光平停下了正准备喝酒的手,“你那天去了‘莫尔格’吗?”
“十二点左右,”她回答,“因为我忘了东西,所以去店里拿。”
“是喔……所以你那时候看到了松木。”
“对啊。”
“店里只有松木一个客人吗?”
“对。”广美点点头,“最近很少有客人一直耗到打烊再走。”
“是吗……所以那个客人很快就走了。”
“哪个客人?”
“我准备离开‘莫尔格’时,有一个男客人进来,当时已经很晚了。他穿着皮夹克,感觉很阴森。”
“皮夹克?”
“从妈妈桑的态度来看,像是老主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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