骏河直之之章(1/2)
1
看到站在那里的女人,我瞬间觉得呼吸变得困难,心脏似乎跳了出来。
那个穿着白色连衣裙,有着幽灵般表情的女人,无疑就是浪冈准子。
准子虽然面向我们,但她注视的只有一个人。表情虽然空虚,但她一直盯着穗高。
我在两秒之内就把握了事态,随后又用了两秒考虑究竟该怎样处理。
穗高只是像傻子一样呆在那里,后面的两个人也没有出声。雪笹香织应该不知道外面的女人究竟是谁,神林贵弘当然更是不知情。真是万幸!更为幸运的是,神林美和子恰好不在场。
“嘿,这不是准子吗,怎么忽然就来了?”我站起来打开了落地窗,但她的眼神并没有朝向我。我接着说:“已经下班了?”
她微微动了动嘴唇。好像在自语着什么,但听不清内容。
我穿上放在外面的男式拖鞋,站到她面前,为的是挡住她看穗高的视线。当然,我也不想让屋里的神林贵弘和雪香织看到准子宛如梦游症患者般的表情。
准子终于看向我。她像是刚刚意识到我站在眼前,露出了吃惊的表情。
“到底怎么了?”我小声问道。
准子洁白的脸颊马上变得通红,眼睛也开始充血。我仿佛听到了她眼泪涌出的声音。
“喂,骏河,没事吧?”后面传来了声音。回过头一看,穗高把脸探出窗外。
“嗯,没事。”我一边回答,一边自问究竟什么没事。
“骏河,”穗高又一次小声叫我,“想想办法。我可不想让她知道。”
“知道了。”我头也不回地答道。她,无疑是指神林美和子。身后传来了关窗户的咔嚓声。估计穗高现在满脑子想的都是如何对屋里的两个人说明情况。
“去那边吧。”我轻轻推着浪冈准子的肩膀。
准子微微摇了摇头,一脸想不开的表情,眼中开始渗出泪水,转眼便泪如泉涌。
“我们到那边聊聊。在这里也做不了什么啊。来,快点。”
我稍稍用力推着准子。她终于开始迈步。这时我才发现她拎着一个纸袋,但看不清里边到底装着什么。
我将她领到从客厅看不见的地方。正好有把小椅子,便让她坐了下来。旁边搭有高尔夫练习用的网,看来是穗高练习高尔夫时用来休息的椅子。椅子周围摆着几盆黄色和紫色的三色堇。穗高曾说过,这些都是神林美和子买来的。
“准子,你为什么来这里?也不按门铃,忽然来到院子里窥视里面。这可不像你呀。”我用对小女孩说话的口气问她。
“……个人?”她终于开口嘟囔着什么,但还是没有听清。
“哎,什么?”我将耳朵靠近她的嘴边。
“是……那个人吗?”
“那个人?你在说什么?”
“就是屋里的人。那个穿白西服、短头发的……那个人,就是准备和阿诚结婚的人吗?”
“啊。”我终于明白了准子指的是什么。我还以为她只关注了穗高一个人,看来并不是这样。
“不是。”我说道,“她是编辑。因为工作上的事碰巧在这里。”
“那么,是谁和阿诚结婚?”
“谁……”
“阿诚他不是要结婚吗?我听说了。而且那个人好像就在这里。”准子像是在发泄忍无可忍的愤懑,连珠炮般地问道,满脸都是泪水。看着她的脸,我在想怎么会变得如此憔悴。曾经的她有着鹅蛋形的俏丽面庞。
“她不在这里。”我答道。
“那到底在哪里?”
“这个……我也不清楚。你为什么问这些?”
“我想见见那个人。”准子把脸朝向客厅的方向,想站起来,“我去问阿诚。”
“等等,等一等,别急。”我用双手按住她的肩膀,让她再次坐了下来,“你看到他方才的态度了吧?虽然我也不想这么说,但他实在不想见你。我知道你有很多不满,但今天先忍一忍,回去吧。”
听到这番话,准子用看到怪物的表情看着我。
“我,什么都没有听说。阿诚要结婚……而且对象不是我,我是最近才知道的。而且不是他告诉我的,是从来医院的客人那里听说的……我打电话想确认这件事,他立刻就挂电话。你说,哪里有这么做的?”
“这样做确实过分。我会让他道歉,我保证,一定让他当面向你道歉。”我跪在草坪上,双手搭在她肩膀上说道。想到自己必须如此卑微地向她恳求,就觉得非常窝囊。
“什么时候?”准子问道,“他什么时候能来?”
“就这几天,不会让你等很久的。”
“现在就让他过来。”准子睁大杏仁般的眼睛, “让他到这里来。”
“别闹了,好不好?”
“看来还得我去。”说着她站了起来。她势头很猛,我甚至无法按住她的肩膀。
“等等!”我跪在地上无法立即起身,便瞬间抓住了她的脚踝。
随着尖叫声,她倒在地上,纸袋从她的手中脱落。
“啊,对不起。”我想扶起她。这时,纸袋里掉出来的东西映入眼帘,我不由得浑身僵硬。
掉出来的是花束,婚礼上新娘拿的那种。
“准子你……”我看着她的侧脸。
她趴在地上,呆呆地望着花束,忽然露出惊愕的表情,急忙将花束放进纸袋。
“准子,你想干什么?”
“没什么。”准子站了起来。白色衣服的膝盖部分有些脏了。她伸手拍了拍,转过身去。
“你去哪儿?”我问道。
“回去。”
“我送你吧。”我站起来说。
“不,我自己能回去。”
“可是……”
“不要管我。”她抱着纸袋,像机器人一样笨拙地走向玄关。我目送着她的背影。
待她的身影消失后,我回到客厅前。窗户锁着。因为蕾丝窗帘的遮挡,看不清里边有没有人。我用手指敲了敲窗户。
里面传来动静,接着窗帘被打开,出现了神林贵弘略显神经质的脸。我谄笑着,指了指窗户上的月牙锁。
他面无表情地开了锁。这是个让人看不透心思的男人。
我打开落地窗进了屋,但并没有发现穗高、神林美和子以及雪香织的身影。
“那个,穗高他们呢?”我问神林贵弘。
“在二楼的书房里。”他回答,“好像在谈工作上的事情。”
“哦,这样啊。”估计是穗高为了不让神林美和子听到我和浪冈准子的谈话而想出来的对策。“那么,你呢?”
“我不太懂文学话题,没多久就下楼了。”
“那你在这里做什么了?”
“没做什么。”神林贵弘冷冷地回答后,坐到沙发上,拿起了旁边的报纸。
我揣测着他是否听到了我和准子的谈话内容。如果听到了,他或许能够推测出准子正处于什么境地。我无法向他求证这些事。如果他主动问方才那个女人是谁,我也许还能抓住机会套套话,但他好像对此毫不关心,一直看着报纸。
“那,我也上二楼看看。”我对他说,他却没有回答。果然是个冷血怪人。
来到二楼,敲了敲书房的门,传来了穗高的声音:“请进。”
开门一看,穗高坐在靠窗的书桌旁,脚放在桌上,神林美和子坐在书桌对面,雪香织则抱着胳膊站在书架前。
“来得正好。”看到我,穗高说道,“发挥一下作为经纪人的才干,帮我劝劝两位女士。”
“怎么回事?”
“我们正谈如何将美和子的诗拍成电影。不管怎么说,那对美和子的事业只会有帮助,但她们不赞同。”
“说实话,我也不大同意。不是说好暂时不谈电影吗?”
穗高有些不高兴。
“并不是说马上就拍。准备,是准备。可以先签下合同,这样就可以摆脱无聊人士的纠缠,美和子也可以将全部精力放在创作上。”后半句是看着神林美和子说的,穗高的表情从阴郁变成了笑容。
“美和子小姐的意思是,现阶段不会考虑给人以固定化形象的电影。穗高先生,你可是即将成为她丈夫的人,应该理解她的想法。” 雪香织语气强硬。
“当然理解了。正是因为即将成为她的丈夫,才想做有利于她的事。”随后,穗高以讨好的温柔声音对未来的妻子说:“怎么样,美和子?交给我吧。”
神林美和子看来也感到为难。但这个女人的过人之处在于看似柔弱顺从,却绝不妥协。
“谢谢你的好意。不过说实话,我自己也不知道该怎么办。阿诚,你不要着急,让我再好好想想。”
穗高闻言露出了难以形容的复杂笑容。我知道,这是他焦躁不安时的表情。
穗高举起双手表示投降,然后转向这边。
“总之,就是这样一直在无休止地争论,所以我希望有人来帮帮我。”
“我明白怎么回事了。”
“剩下的就交给你了,这可是你的工作。”穗高放下脚,从纸巾盒中抽出一张纸巾,大声擤着鼻涕,“不好,药效好像没有了。明明刚服药没多久。”
“还有药吗?”神林美和子问道。
“嗯,没事。”
穗高绕到书桌另一侧,打开最上面的抽屉,拿出一个小盒子。盒子没盖上,能看见药瓶。穗高拧开瓶盖,取出一粒白色胶囊,漫不经心地放进嘴里,然后拿起书桌上喝剩下的罐装咖啡喝了一口。是普通的鼻炎药。对于在意自己形象的穗高来说,过敏性鼻炎这一老毛病可是他烦恼的根源。
“不能用咖啡服药吧?”神林美和子问。
“没关系。我平时就这样。”穗高拧紧瓶盖,从盒子里拿出药瓶递给她,又把盒子扔进垃圾筐,“一起放到你的旅行箱里吧。今天不用再吃了。”
“明天婚礼前得吃吧?”
“楼下还有小药盒,一会儿装上两粒,带上就行。”说着,穗高又擤了擤鼻涕,转向我。“那个,说到哪儿来着?”
“有关拍电影的事,等你们新婚旅行后再商量怎么样?”我建议道,“估计美和子小姐今天也没有心情讨论这些话题,毕竟明天是大喜的日子。”
神林美和子看着我,莞尔一笑。
穗高叹了口气,指着我说:“知道了。我们旅行期间,你先敲定一些细节,行吧?”
“可以,没问题。”
“好,那这件事就谈到这儿。”穗高猛地站起来,“咱们去吃饭,我知道一家不错的意大利餐厅。”
“等等,有件事需要商量。”我对穗高说,“有关菊池宠物医院的。”
穗高的右眉和嘴角出现了微妙的弧度。
“我们打算进行采访。”我看着神林美和子她们说道,“所以需要商量点事。”
“那么,我们就先失陪了。”雪香织说道。
“嗯,也是。”神林美和子也起了身,“我们在隔壁房间里等着。”
“五分钟后出发,你们准备一下。”穗高对着两个人的背影说道。美和子微笑着点了点头。
“你怎么什么都没和她说?”等到隔壁的房门关上后,我说道。穗高再迟钝,也应知道“她”指的就是浪冈准子。
穗高挠挠头,再次坐到了书桌前的椅子上。
“有必要说吗?”穗高露出一丝冷笑,“为什么还要特意告诉她,我和别的女人在一起的事情?”
“那她能接受吗?”
“难道我说了她就能接受?告诉她我要和美和子结婚了,她就会点点头乖乖离开吗?其实都一样。无论我怎么做,那个女人都不会同意,只会没完没了地啰唆。那种人只能不理。只要不理她,过一阵子就会死心。没必要道歉,也没必要挂念。”
我双手在腹部交握。如果不用力,根本无法控制双手的颤抖。
“如果她要求赔偿精神损失,你可是没有拒绝的余地。”我说道。我费了很大劲才控制住声调,装作平静。
“为什么?我又没有和她订过婚。”
“你不是让她堕过胎吗?没忘吧。还是我说服她,带她去的医院。”
“那不就说明她也同意堕胎吗?”
“那是因为她以为将来能和你结婚。我可是这么说才让她同意堕胎的。”
“那是你自己瞎编的,又不是我答应的。”
“穗高!”
“别这么大声行不行?隔壁能听见。”穗高皱着眉说道,“知道了。这样吧,我出钱。这样可以了吧?”
我点点头,从上衣口袋掏出了笔记本。
“至于金额,我会和古桥先生商量以后再决定。”我说出了认识的律师的名字,“另外,钱得由你亲手交给她。”
“饶了我吧。这么做有意义吗?”穗高站起来向门口走去。
“她无非是想听你的道歉而已。一次就行。就见她一次,好好和她说说。”
穗高摇摇头,指了指我的胸口。
“这种交涉是你的活儿,你来想办法。”
“穗高……”
“这件事就说到这里。走,去吃饭。”穗高打开门,看了看手表,“早知道就没有必要让她们等五分钟了。”
看着走向隔壁房间的穗高,我恨不得把手中的圆珠笔刺向他的脖子。
2
大家一起下了楼,看见神林贵弘仍保持着刚才的姿势坐在沙发上看报纸。美和子对他说了大家要一起出去吃饭一事。他好像不是很高兴,面无表情地站了起来。
“哎?”穗高打开墙边组合柜的抽屉,忽然发出声音。他拿着银灰色怀表一样的东西,但那并不是怀表,而是他常用的小药盒。我曾经听穗高说过,那是他与前妻一起买的。
“怎么了?”神林美和子问道。
“是这样,我刚打开这个药盒,发现里面有两粒胶囊。”
“那又怎么了?”
“我记得里面应该是空的。真奇怪,难道是我记错了?”穗高左思右想,“不过也无所谓。明天吃这个就可以了。”
“不知是什么时候的药,你就别吃了。”
听到明天的新娘这么说,穗高也就没合上药盒的盖子。
“说得有道理。那就扔掉吧。”说着他将两粒胶囊扔进垃圾箱,然后将药盒交给神林美和子,“待会儿帮我把药放进去吧。”
“知道了。”她将药盒放进自己的手提包。
“好了,我们出发。”穗高轻轻拍了拍手。
那家餐厅离穗高家只有十分钟左右的车程,位于住宅区。如果不注意餐厅的招牌,会以为是一幢漂亮的西式民宅。
穗高、我、神林兄妹和雪香织共五个人坐到里面的餐桌旁。时钟显示刚过下午三点。由于不是吃饭的时间,餐厅里除我们之外没有别人。
“就是说表面上看起来相似,实质上却截然不同。”穗高举着叉子高谈阔论,“美国和日本不仅对棒球的感情不同,棒球的历史也不一样,关注度就更不用说了。我不是不知道这一点,但是低估了这种差距,上一部作品失败的原因就在这里。”
“雪姐曾经说过,不仅是电影,即便是小说,如果以棒球为题材同样卖不好。”神林美和子看着雪香织说道。
雪吃着海胆意大利面,点了点头。
“总之,棒球虽然在日本也很受欢迎,但影响力根本无法与美国相提并论。想想也是,粉丝们并不去看棒球比赛,而是热衷于给某个队助威,这种事本身就令人难以理解。我这次算是领教了。”
“那就是说,以后再也不拍棒球题材了?”
“是啊,我可受够了。”说着,穗高喝了一口意大利产的啤酒。
这个话题是指穗高去年拍摄的电影。他负责编剧的这部作品内容涉及职业棒球。当初他不仅想把棒球作为一种题材,更想尽可能真实地反映职业棒球这个领域。或许是因为做到了这一点,部分影迷和评论家的评价还不错,但票房却全军覆没,结果增加了“穗高企划”的借款。
穗高曾认为,既然棒球电影在美国很受欢迎,那么只要拍出好作品,在日本一定也有市场。我并不那么想。日本的影迷早就对国产影片失去了信心,尤其一听是棒球题材,一定会认为无非是想趁棒球人气捞一把的肤浅作品。改变这种成见绝非一朝一夕的事。从一开始,我就主张风险太大,但穗高根本听不进去。
棒球题材的小说不畅销,与电影不卖座的原因不同。《大联盟》等美国电影在日本也受欢迎,但从未听说过哪一部以棒球为题材的翻译小说成了畅销书。
我一直认为,既然这些基本道理都没搞明白,穗高根本就不应该去拍什么电影。我并不否认他的才华,但这个世界的流水可不一定就是从高处往低处流的。
我用叉子卷起辣椒意大利面,斜眼看着穗高。只要三人以上聚在一起,穗高就必须当主角。他一直滔滔不绝地只讲与自己有关的话。我真佩服他有这么多话说,但转念一想,他以前就是这样。
我和穗高大学时都加入了电影研究会。那时,他的梦想是成为电影导演。研究会包括挂名成员总共有几十个人,但真正有志于走导演这条路的,我记得只有他一个。
穗高用一种令我们无法想象的方法迈出了实现梦想的步伐。首先是写小说。不仅写,还参加某新人小说奖的评选活动,并获了奖。
作为作家积累了一些业绩后,他开始写剧本,契机是他的小说被拍成电影的时候,他负责编剧。那本小说成了畅销书,电影也受到好评,这使他后来的路变得轻松。
七年前,他成立了自己的事务所。这不单是为了避税,更是为在电影领域施展才华作准备。
就在那时,他主动联系了我,希望我能帮他打理事务所。
说实话,他的提议正中我下怀。因为当时的我正因故面临失业。虽然我并没有立即答应他,但那时我的确处于走投无路的境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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