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无音键盘(1/2)
1
“蛭山先生死了。”
当玄儿告知蛭山死讯之时,浦登征顺的反应与正常人没什么区别。他用右手的拇指和中指扶着纤细的无边眼镜的镜腿,死死皱着眉头。
“真是可怜。”
他轻声自语道,然后将茶色睡袍的前襟合拢在一起。
“虽说那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不过还是……”
玄儿暂时没有说话。他紧紧地盯着对方那露出遗憾表情的脸部,然后才缓缓地试探性地问道:
“您还没听谁提起吗?”
对于玄儿那句带有试探意味的询问,征顺有点纳闷。
“听谁说些什么?”
“您还没遇见鹤子太太、野口医生或是我爸吗?”
“我下楼后就一直待在图书室。今天除了望和与阿清之外,我还没遇到过别人。”
“经过野口医生的检查,发现蛭山先生死于今日凌晨两点到四点之间。”
停顿片刻,玄儿压低嗓门道。
“死因不是昨天的重伤。”
“什么?”
在这种场合下来说,征顺的反应很正常。但如果有人问我他那种似乎一无所知的表情是不是伪装出来的话,我却无法很自信地肯定。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儿……”
现在,我们在北馆一楼的沙龙室之中,时间是将近下午一点。
玄儿带着在东馆舞厅中茫然若失的江南,回到了客厅。当时,阿清已经走了,江南听话地躺在被褥上。虽然他没有主动说自己身体不舒服,但他那无神的目光、迟缓的行动、心不在焉的样子等,一切都没有改观。
之后,我与玄儿来到北馆。我坐到沙龙室里的沙发上后,接过玄儿递过来的水,润润干得冒火的喉咙,顺便把野口医生给的解酒药也一并吃了。总算觉得身体舒服一点后,我决定问问玄儿那一直萦绕于心头的疑问。但是——
我刚刚开口,沙龙室东边的图书室的门打开了。浦登征顺走了出来。或许他听到我们的声音了。
“……什么意思?玄儿,他死得蹊跷吗?”
征顺紧缩眉头问道。他身后传来轻微的八音盒声响,是西邻游戏室中的那个自鸣钟报时的声响。那是双胞胎的妈妈美惟年轻时创作的曲调《红色华尔兹》,听上去有点寂寥的感觉。
“蛭山先生他——”
玄儿压低声音回答征顺的问题。
“蛭山先生不是因为身负重伤而死的。他是死于什么人的手上。在他睡下的床上,被裤带勒死了。”
征顺顿时神色大变,不知说什么好。
“为什么会……没有弄错吧?”
“我刚才和中也君一起近距离检查过。”
说完,玄儿看看我。我老老实实地点点头。征顺表情凝重,轮番看着我们两人,然后猛地摇摇头,似乎不相信这个事实。
“谁下的手……为什么要杀他啊?”
“不知道。既不知道凶手是谁,也不知道蛭山先生为什么遇害。”
“报警了吗?”
“没有。”
玄儿摇摇头,重述一遍他在现场对我解释过的话。
听着玄儿的解释,征顺的表情越发凝重。过了一会儿,他叹口气,表情也缓和一点儿。但让人看上去,与其说他放心,倒不如说已经死心——我觉得是这样。
“您怎么看待我爸的判断?”
玄儿问道。
“他要将这件事作为简单的事故死亡来内部处理。”
征顺沉默数秒钟后,长叹一口气说道:
“没办法。”
这种口吻又让我觉得是一种死心的表现。
“虽然不合常理,但他——姐夫那么坚持的话……但是,如果那样——”
征顺看着我。
“如果那样,中也君也必须要保守秘密才行。”
“是呀。”
玄儿随声附和道。
“即便你回到东京,对于今天发生在这里的事情,也要绝口不提。警察就不用说了,对什么人都不能提起——就是这么一回事儿啦。中也君,做得到吧?”
虽然我不能不假思索地保证,但通过昨天傍晚的经历,我知道不管自己如何按照一个正常人的思维陈述意见,都没有任何效果。我困惑得不知该如何作答是好,只得沉默地垂下眼帘。
“不管怎样,必须保守这个家族的秘密。因为你已经承担起了这种义务。”
“义务?”
听玄儿这么一说,我不禁重复道。
“什么意思,玄儿?”
“同伴哟,你是我们的同伴。所以……”
我更加迷惑不解。
怎么回事?我是他们的同伴,必须保守秘密——究竟是怎么回事?
玄儿歪着脑袋,目不转睛地盯着我看。他那苍白瘦削的脸上露出一丝微笑——啊,这种微笑……
一模一样。
我这样想道。
——如果可能的话,作为相关者之一,你还是直接看一下现场比较好。
这是当我们走进蛭山被害房间之时,玄儿对我说过的话。
——作为浦登家族的相关者之一。
当时,他的脸上露出了与现在一模一样的微笑……
与此同时,在我的脑海中,昨夜那缠绕着烟霭的记忆、那个异样宴会的记忆蠢蠢欲动起来。
——愿达莉亚祝福我们吧!
浦登家族的唱和声犹如回音般响彻耳畔。几根深红蜡烛的火焰在我脑海里跳动。那飘散在昏暗房间中不可思议的香味仿佛又刺激起我的鼻腔,而舌头仿佛又感受到那莫名的食物味道。
——愿达莉亚祝福我们吧!
——愿达莉亚祝福……
——达莉亚……
……难道就因为参加了那个宴会,我就成为他们的“同伴”了吗?玄儿当时所说的“相关者之一”也包含了这层意思吗——怎么会呢?但是……
“但是,玄儿。”征顺说道,“不管怎样,现在有个最棘手的问题。到底是谁、出于什么目的杀死了蛭山呢?”
“你也介意这个吗?”
“这个自然。”
“是呀。”
玄儿点点头,点上烟。
“我也一样。所以才有必要追查下去。”
“追查……追查事情的真相吗?”
“是的。查查到底是谁、出于什么目的杀死了蛭山先生。不管是否报警,都不能不解开这个谜题。”
“是的。”
“我准备过会儿再和我爸细谈。”
说着,玄儿板起面孔。
“他也会担心。作为这个宅子的主人,他不会不想追查杀人犯。只要他自己不是凶手……”
2
我默默地听着玄儿和征顺的谈话,又将水瓶里的水向自己的水杯里倒了些,慢慢喝完。我强忍着极想抽烟的念头,因为只要一抽烟,又会觉得想要呕吐。
宽敞的沙龙室隐约被染成深蓝色,这是因为屋外光线透过法式窗户的蓝色花纹玻璃照进屋来的缘故。正如昨晚想象的那样,好似身处深海之中一般。我迅速看向头顶。这里是海底,而高高的天花板附近则是水面……而且我突然产生一种不应有的错觉,觉得似乎有人正从那里窥视着我们。
“推测蛭山先生遇害的凌晨两点到四点间,姨父您人在哪里?做些什么呢?”
听到玄儿的询问,征顺轻轻耸耸肩膀,说道:
“这是询问我的不在场证明吗?”
“当然了。确认所有人的不在场证明不正是侦探破案的基本手法吗?”
“听你亲口说出侦探小说里的经典台词,还真是让人感到意外。”
征顺眯着双眼,露出浅浅的笑容。玄儿并不反感地轻轻耸耸肩膀,说道:
“请您不要误解。我并不讨厌侦探小说。虽然我也觉得侦探小说里的内容是胡说八道,可一看起来也会忍不住为之着迷。但是,对于小说中的那些名侦探,我往往无法理解。”
“哦?那又是为什么呢?”
“究竟是什么令他们如此傲慢呢?”
“傲慢?”
“是的。案件发生后才被叫去的侦探们,有什么权利和必要那么积极地探寻‘真相’呢——我说这些可能偏离了刚才的话题,或者有些矛盾。可实际上当自己身边发生凶案,一般人还是想弄清真相的。”
“原来如此。不过这次你可不是被从外面叫来的无关人士呀。”
“虽然有所不同——”
玄儿停顿一下,重新点上一支烟。
“如果能不拼命探寻‘真相’,安于现状也挺好。也可以有这样的处理方法——尤其这几年,我常这么考虑。说实话,我似乎还是个蛮傲慢的人。”
“玄儿,你说得挺有意思。”
征顺摸摸蓄在鼻下的浅浅胡须。
“就算不知道真相也能坐得住,未尝不是好事——我觉得这么想也没什么不好。”
“关于这个问题,我们先不聊了。”
玄儿深吸一口烟,悠悠地吐出来。
“您能先回答一下我的问题吗?凌晨两点到四点之间,您在什么地方?做过些什么事情?”
“我在睡觉。”
征顺爽快地回答道。
“宴会结束后就回了卧室。我醉得不轻,很快就睡着了。”
“与望和姨妈一起吗?”
“她在对面房间。我们已经分房睡很久了。你也知道吧。”“嗯,我知道。”
玄儿点点头,将烟灰弹进黑色桌子上的黑色烟灰缸之中。
“阿清与姨妈同睡吧?”
“是呀。”
“昨晚也是这样?”
“哎呀?你难道把阿清也列入了嫌疑人之一吗?”
“怀疑所有人是侦探破案的基本要求嘛。姨妈和阿清也不能例外。”
玄儿说道。我在旁边听着,虽然知道那是“经典台词”,但还是出了冷汗。恐怕没有一个家长能容忍别人怀疑自己刚刚九岁、患有早衰症的亲生儿子。
但是我的担心是多余的,征顺露出绅士般温和的笑容。
“你不觉得至少阿清在体力上是无法做到的吗?那个孩子根本无法勒死一个大人。”
“不,那未必。”
玄儿当即否定。
“正如您知道的,蛭山本就奄奄一息,恐怕连意识都不清醒。无论谁对他做了什么,他应该都无法反抗。而且将裤带缠在脖子上勒死人也不是很难的事情,不需要很大的力气。如果知道怎么下手,连三四岁的小孩都办得到。”
“这倒是。”
“只是确认一下。”
玄儿继续说道。
“昨晚,阿清也和姨妈在同一个房间里休息吗?”
“是的。而且在你说的那个时间段,他们两人也许睡得正香。”
“也许吧。”
“玄儿,照你这个样子盘问,恐怕所有人都无法准确证明自己不在犯罪现场。如果有人说得非常肯定,那反而值得怀疑。我说得没错吧。”
“这还真是侦探小说式的思路。”
说着,玄儿把烟掐灭。
“我觉得如果您要是凶手,肯定能事先准备好自己的不在场证明。对吗?”
征顺的微笑变成了苦笑,但什么都没说。
“算了,不说这个了。”
玄儿接着说起来。
“在蛭山被害的那个南馆的房间中有道暗门。您应该知道这件事吧?”
“——啊,你这么一说我想起来了。你说的是自壁橱连接到外面储藏室的暗门吗?”
“是的。昨天傍晚之后,您开过那扇门吗?”
“我?”
征顺睁大眼睛,摇摇头。玄儿直直地看着对方的反应,那眼神锐利得令人害怕。
“没有那个必要呀……哦,我明白了。难道凶手是从那扇暗门进去的吗?”
“好像是那样的。刚才我们调查过,当时忍太太在起居室。恐怕凶手为了不被她发现,就利用那扇暗门进出现场的。”
“这样啊。也就是说……”
“望和姨妈与阿清也都应该知道那扇暗门的存在吧?”
“这个……是的,应该知道。长年住在这个宅子里的人,应该都知道的。”
“没错。可不是吗。”
玄儿用力点点头。那句话说到最后,听起来像是自言自语一般。
凶手事先就知道那扇门。也就是说,凶手是浦登家族内部人员——我考虑着刚才得出的结论,脑海中浮现出今天还没有见到的几个“内部人员”。
馆主柳士郎。他的妻子美惟。而后是美鱼与美鸟两姐妹——或许玄儿还准备向他们“确认”,但到底能有多少效果呢?
“玄儿,即便如此——”
这一次,轮到征顺发问了。
“刚才你在提及蛭山遇害的瞬间,我就觉得奇怪。为什么要杀死他——蛭山呢?我觉得这才是最大的‘谜团’。”
玄儿一语不发,拿起桌子上的香烟,发现里面空空如也。他“啧”的一声,将烟盒捏成一团。
“请稍等。”
玄儿从沙发上站起来。
“我的烟抽完了——中也君,你喝咖啡或者红茶吗?”
“啊,不用了。我喝水就行。”
“还恶心吗?”
“不,好多了。”
“中饭怎么办?如果你有胃口,我让她们马上准备。”
“不用了。”
我按住胸口,慢慢地摇摇头。
——哎呀呀,真是拿他没办法。
恰巧此时,那个遥远往昔的声音,那个我再也见不到的……妈妈的声音,突然在耳畔响起。
——他明明是个男孩子呀……
“直到晚上我都没什么胃口。”
我再次缓缓地摇摇头。
“玄儿,你不用管我,自己去吃吧。”
3
玄儿离开沙龙室后的好长一段时间,我和相对而坐的征顺都一语不发。
我根本不想再提蛭山被害的事情。虽然还有很多关于昨晚宴会的问题,但总觉得此时开口似有不妥。
屋内鸦雀无声,更觉屋外的风雨之声变得强烈。或许是这里宽敞,天花板高,加之石质建筑的缘故,所以连雨声听上去都与在东西两馆之中听到的感觉不同。高音显得更高,低音显得更低,加上此时屋内犹如深海般的氛围,令人觉得那雨声好似波浪声……
征顺深深陷入沙发之中,交叉着手臂,一动不动。他的眼神集中在桌子上的某一点,不再令人觉得沉稳,而轮廓鲜明的脸上,表情却倍显严峻。
——姨夫给人的感觉像老鹰或是秃鹫。
我不禁想起美鱼与美鸟的拟物比喻。
——不过,他不能飞就是了。
“刚才在东馆的舞厅,我遇到了望和太太。”
我无法忍受持续的沉默,率先开了口。
“啊……”
征顺放下交叉的手臂,抬头看着我。他脸上的严峻表情似乎烟消云散了。
“她没有为难你吧?”
“没有,怎么会呢?”
我赶忙摇摇头。
“玄儿已经对我说了。她是因为太爱阿清,才变成那样的……”
“爱?”
征顺猛地扬扬眉头。
“也对,那的确也算一种‘爱’吧。从某种意义上讲,那是爱的一种完结态……我什么都不能做。”
征顺轻叹一口气,眼神又落在桌子上。他脸上的表情已经从方才的严峻转变成一丝阴郁。接着——
“我第一次来浦登家族的这个宅子是在十七年前。后来与她——望和相遇……很快,她的美貌就让我魂不守舍。”
征顺开口说起来,仿佛在独自追忆。
“说得通俗一点儿,那就是一见钟情吧。她似乎也很快就接受了我……我想结婚,但有几个必须遵循的先决条件。我必须入赘浦登家族,改姓浦登。抛弃过去的生活,定居在这个宅子里……
“……后来,我决定接受全部条件。我周围有很多反对意见,但我充耳不闻——我们相识三年之后结了婚。当时,我陶醉在一种不可思议的满足感中,可以说很幸福。我们连做梦都相信那种幸福会持之以恒。”
我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征顺或许注意到了我的表情,嘴角露出难为情的苦笑。
“对不起,突然对你提起这些陈年往事,让你为难了。”
“啊,不是的。”
“虽然有很多烦心事,但长期在这里住下来,发现生活本身倒也不差。”
征顺似乎想改换一下情绪。他伸伸腰,缓缓地环视着深蓝色光线下的房间。
“能远离世间的嘈杂,静静地与时光相对。可以无限思考,可以一直读书——不只看侦探小说,有大量的书籍可供阅读。何况,还有可供大量阅读用的无限时间……”
“昨天,我听美鸟与美鱼姐妹说‘姨夫给人的感觉像老鹰或是秃鹫’,她们还说您‘不能飞就是了’。”
“把人比喻成动物的那个吧?”
征顺的脸上露出温和的笑容。
“我知道哟。不过,唯独她们的母亲,被比喻成植物。”
“她们为什么说您‘不能飞’呢?”
“你别看她们那个样子,但观察力很强呀。我觉得——”
征顺轻轻闭上眼睛,停顿一会儿后继续说道。
“‘能飞’与‘不能飞’这些话可能和她们对外部世界的憧憬有关联。她们天生就是那副身体,一直生活在深山老林里的这个宅子之中。虽然她们似乎并没有强烈的不满,但还是开始憧憬外面的世界了。所以她们才会把离开宅子,在东京生活的玄儿比喻成‘能飞的’动物。我记得玄儿被她们称作鼯鼠吧。”
——玄儿哥哥呀,他是鼯鼠。
——鼯鼠张开前后脚之间的飞膜,就能在林间飞跃,一飞几十米远呢,多厉害呀。
“中也先生,你呢?被她们比喻成什么动物了?”
“是……猫头鹰。”
“那也是‘能飞的’动物。”
征顺的脸上又露出温和的微笑。
“所谓的‘能飞’,应该是‘自由’的象征吧。这样看来,或许那两个姐妹认为曾经‘能飞’的我现在‘不能飞’了,失去了自由。”
我点点头。
“但是,征顺先生您能从这个宅子——这个岛上出去吧?”
“如有需要的话当然可以。”
征顺回答道。
“但是,本质上来说的确是‘不能飞’的。怎么说好呢?这么说吧,那不是因为翅膀折断而‘不能飞’,而是因为被锁链所困而‘不能飞’的。”
“锁链?”
“没错。即便在她们看来‘能飞的’玄儿,事实上和我一样……他不是被比喻成鼯鼠吗?鼯鼠是无法像鸟儿那样自行飞越距离遥远的小岛的。”
“难道玄儿也被锁链羁绊着?”
这种谜一般的比喻令我喘不过气来。
“被那羁绊着。”
我问道。
“在哪里羁绊着呢?”
“当然是这个宅子。这个暗黑馆。这个浦登家族之中。”
征顺眯起双眼,继续说着让人摸不着边际的话。
“不仅是我和玄儿,望和以及她的姐姐……包括当代馆主、姐夫柳士郎也不例外。不仅是我们的身心……包括生命本身都被羁绊在这个暗黑馆的宅子里,犹如被困在这里一般。换一种说法就是咒语的束缚吧。”
4
即便征顺道出了答案,我还是觉得喘不过气来。
能飞。不能飞。自由。为锁链羁绊。生命本身。咒语的束缚……正当我在心里重新考虑这些词语在意思上的关联时——
“中也君,你觉得东京怎么样?”
征顺突然改换语调,冒出这么个问题。
“听说从今春起,你就一直生活在那里。习惯住宿生活了吗?”
我暧昧地点点头,说道:
“东京让人很难形容。地广人多,感觉所有人都很忙碌……和我的家乡俨然是两个国度。”
“我也曾经在那里住过。”
征顺说道。
“就在十七年前,与望和相识之时我就在东京工作。当然,那会儿与现在不同,全国各处都不太平。”
“您的家乡在哪里?”
“我出生在九州。一直在岛原生活到十岁左右。”
“岛原……在云仙山脚下呀。”
我曾经隔着有明海,眺望过那雄伟的云仙山。当时正值盛夏,涌上苍穹的积雨云犹如火山喷发的烟雾一般。那是我独自旅行途经熊本街头时看到的景象。
“那个从塔上坠落下来的年轻人——”
征顺仿佛突然想起来一样。
“他的确姓‘江南’吗?”
“是的。”
“昨天,当他在客厅写下那两个字的时候,我想弄不好他也是岛原地方的人。”
“为什么会这么想?”
“因为岛原那儿姓‘江南’的人非常多。”
征顺边摘下眼睛边说。
“虽然汉字都是写‘江南’,但读法众多。除了enai的读法之外,还有你曾提过的kawaai的读法。”
“哦。”
“虽然不能因此就认定他是岛原人,但我觉得他的亲戚家人中应当有岛原一带的人。”
那个叫江南的年轻人是谁?为何独自来到深山老林里的这个湖边、登上小岛?他为何要登上十角塔?征顺肯定也在思考这些令人在意的问题。
突然,面向中庭的法式窗外掠过一道闪电。顿时,这个原本暗蓝色的空间一下亮堂起来,犹如穿过天际一般。片刻后,传来轰隆隆的雷声。
这张脸是?一闪而过的困惑在脑海中复苏。刚才在东馆的舞厅里与江南相遇时,心中曾产生这种奇妙的感觉(这张脸是……这样的困惑与混乱……一闪而过)。当时,我……
“雷声真讨厌,总是让人不知不觉地产生不祥的联想。”
征顺收回投向法式窗的目光,看向我。
“对了,中也君,玄儿对你说了吗?”
“说什么?”
“关于昨天晚上的达莉亚之宴,以及这个浦登家族的事情。他和你详细说了吗?”
“没有。”
我轻轻摇摇头。
“还什么都没说。”
征顺显得有点意外地说道:
“那么说,你……”
“昨晚的宴会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想总算逮到机会了,便加重语气问道。
“我知道达莉亚是这个宅子的第一代主人浦登玄遥从意大利带回来的女人,是玄儿的曾外婆。昨天既是那位达莉亚太太的诞辰也是她的忌日。在宴会上,柳士郎先生也是那么说的……我觉得那幅挂在宴会厅里的肖像画中的女人应该就是达莉亚。但是,昨晚的那个宴会到底是怎么回事?到底那是什么‘仪式’?”
“这个嘛……”
征顺正准备回答,但又犹豫起来。
“与其现在由我告诉你,还不如让玄儿直接对你说。”
他静静地将视线移开,重新系好睡袍的纽扣,从沙发上站起来,打开电视,然后走到放着玻璃器皿的橱柜前。
也许是暴风雨的缘故,电视中的图像比昨晚更加糟糕,似乎播放的是纪录片,声音很嘈杂,弄不清里面在说什么。似乎是在介绍各地的风土人情。
征顺又坐到沙发上。他也将水瓶中的水倒入自橱柜中取出的蓝色毛玻璃杯中,一口气喝了一半下去。我又不自觉地想抽烟,手刚伸向上衣口袋,但转念一想还是忍住了,勉勉强强地为杯子里加满了水。
“哦。”
征顺轻声低语一声,身子探向电视机方向。
“这又是惊人的偶然……”
他自言自语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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