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未相识的恋人05(1/2)
冯国金十九岁入伍,炮兵。第二年赶上全军演习,中央台来采访,派他们连长出来,因为连长嘴皮子溜。冯国金就站在连长身后不远,半张脸都入镜了。当天他连晚饭都没吃,打长途回老家,跟爹妈报喜说自己上电视了。爹妈去邻居家的黑白电视机前守了一宿,没见着人影呢,他爹第二天回电话时讽刺了一句,我生的又不是个肉垫子,专托别人的,有能耐自己上。打那以后,冯国金还真把上电视当作很重要的人生目标,就像杨晓玲这辈子去不成美国就难受一样,梦想不分高低。
直到2006年,央视一个法制节目录制一档刑侦专题,“鬼楼奸杀案”被选为十二集之一,该集主题是刑警如何凭借精准的逻辑推理,在无法获得dna技术支持的条件下成功破获案件的。冯国金是当之无愧的主角,可是当主角第一次面对镜头时才知道,自己晕镜,摄影机一架面前,嘴立马不分瓣了。冯国金很无奈,更嫌丢人,最后只好让刘平代自己出镜。刘平一点不怯场,以前局里搞文艺演出时,大家才知道他从小学快板,难怪平时说话也跟连珠炮似的。录制前,刘平问冯国金有没有什么要嘱咐的,冯国金想想说,多讲小邓,少提我。
那期节目一共采访了三个人,除了刘平,还有大队长曹猛和法医施圆。自从小邓过世,冯国金每次碰到施圆都不敢直视她的眼睛。那阵子听说施圆谈恋爱了,对象是一个老老实实的公务员,家里给介绍的,都快结婚了。他一直好奇的是,当年施圆跟小邓俩人算谈过恋爱吗?没见吃饭没见拉手的,搁一块净斗嘴了。冯国金一想起这些就难受,主要替施圆难受,小邓已经是那边的人了,有痛苦也都不算数了。但施圆还有大半辈子要过,老天就是这么不厚道,可劲儿折磨活人。小邓不亏,他离世前的一小时里,还是施圆陪在他身边,可怜的是施圆。施圆跟冯国金聊起的小邓,永远都活在他被害当天。施圆说,我认识的男生里,小邓是最不浪漫的。冯国金问,怎么说?施圆说,你见过谁第一次跟女生约会是带对方去蹲点的?冯国金也不敢想小邓。小邓刚走那两个月,他在办公室还会把新来的小伙子叫错成小邓,醒过神来就鼻子发酸。
2003年2月23日一早,冯国金安排人把自己从鬼楼那堵烂墙上踹下来的几块砖头送到施圆手里,等待检测结果。此前走了不少弯路,这次他坚信自己是对的。他召集专案组开了一次紧急会议,重新梳理了一遍自己的推测:2003年2月6日起,十七岁女孩黄姝失踪,与家人失去联络——2月12日下午四时至六时,黄姝被人强奸并杀害——2月13日晚,有人用黄姝的手机给尾号为7461的机主(疑似殷鹏的司机老拐)打过最后一通电话(目的不详)——2月15日晚七时,黄姝的尸体在沈辽中路33号楼(鬼楼)前的废弃大坑内被发现,当时死亡已超七十六小时,大坑并非第一犯罪现场,应是抛尸现场。综上,冯国金一直试图通过现场痕迹来推断抛尸过程,锁定嫌疑车辆,从而追踪嫌疑人行踪,如今抛尸路径终于可以基本确认:凶手应该是开车绕路到鬼楼荒院东墙外那条死胡同里(发现车辙痕迹),穿过垃圾箱旁的大洞,用铁钩将尸体拖拽至鬼楼荒院内的废弃大坑,后又驾车驶出死胡同。目前只等法医对砖头上血迹的检测结果,确认推测。
冯国金说,一般车辆拐入那条死胡同后,都会很快倒出来,但是嫌疑车辆把车停在了大洞前,根据车辙痕迹,可以断定时间是在2月15日大雪前,黄姝遇害后,也就是2月12日至2月13日之间,天气骤暖地面变泥泞那两天,时间应该是晚上。嫌疑车辆的停靠时间至少在十分钟以上,也就是说,在距该路口最近的监控录像里,拐进过死胡同的车辆中,至少消失了十分钟以上后又再次出现的,就是我们要找的凶手。
散会以后,两小时不到,监控录像里的嫌疑车辆被找到,是一辆银色金杯小面包,车牌也已锁定,而最令冯国金兴奋的,是嫌疑车辆被发现的时间——2月12日晚11点,交警大队封锁街口查酒驾刚开始的当口儿,面包车突然打轮,拐进那条死胡同,十二分钟后,从死胡同出来,再次出现在监控内,且根据录像里显示,那辆金杯面包车,被交警拦在了沈辽路跟兴工街的交叉口,司机吹了测试仪后,人也被扣了,确定是酒驾了。司机的脸看不太清,男的,岁数不大。
当天中午,小邓跟冯国金请假,说是家里有点事。冯国金准假,问小邓什么事,用帮忙吗?小邓也老实说,是他姐姐又被姐夫给打了,他要去给姐姐出头。冯国金说,你可不能冲动啊,别犯错误。小邓说,放心吧,也不是第一次了,自己有分寸,下午他还约了汪海涛手机里那个女孩在避风塘见面呢,这中间就不跟冯国金去交警大队了,会随时汇报。冯国金摆摆手,让他早去早回。冯国金心里挺不舒服的,自从小邓分到他手下,印象中就从来没请过假,过年这段时间,先是老宋在金麒麟砍人,紧接着是扫黄打黑,鬼楼的案子又来,小邓几乎没休息过,这孩子真挺像样的。冯国金目送着这个年轻人的背影走出办公室,或许由于案情终于趋近明朗,或许是眼前这个年轻人太让自己舒心,他心底有一块地方被夯实了,心不突突了。可令他万万没想到的是,那一眼竟成为最后一眼,等冯国金把小邓从郊区一个荒凉的果园垄沟里接回来时,小邓是躺在警用面包车里的。那么结实的小伙子,再也站不住了,冯国金在车里坐着陪他,流着眼泪想,这孩子可能是真的累了。
冯国金目送小邓离开以后,独自来到交警大队找王队,进门就问,人呢?王队问,什么人?冯国金说,12号晚上酒驾抓到的人呢?我要的人在里面。王队一愣,说,刚放走,今天早上。冯国金问,全放了?王队说,最后一个刚才走的。冯国金说,操,这也没关够日子啊,怎么就放了?王队面露难色,说,陆续有人来捞,最后剩一个小年轻,我心想算了,让他一起走了。冯国金拿出抄写着嫌疑面包车车牌号的纸条,拍在办公桌上说,这个车主是谁,赶紧给我找出来!王队马上叫人把之前登记的拘留名单找出来给冯国金看,一边拿手点着说,就是这辆车,车主登记的名字叫魏志红,住址也有,但当天晚上不是魏志红开的车,开车的人叫秦天,刚才最后走的那个。
冯国金开车疾驶向魏志红住处的路上,他全想起来了:三天前,他和小邓去育英高中部找到黄姝和冯雪娇的另一个小学同学,那个叫王頔的男孩子,据他说,初二以后他们跟秦理和黄姝几乎都断了联络,但那两个孩子彼此走得挺近,他还提到,秦理有个亲哥哥,好像就叫秦天。对,是这个名字没错。车上,刘平坐在副驾驶,心急地问,冯队,你觉得凶手会不会是魏志红,然后让他雇的小工秦天帮他抛尸?但是没想到秦天因为酒驾被抓了!冯国金说,现在还不知道,两个人都抓回来,就全都知道了。此时刘平接到队里的电话,冯国金打着方向盘问,怎么了?刘平挂掉电话说,队里的人刚查过了,那个魏志红,95年进去过一次,强奸未遂。冯国金突然扭头朝刘平看,他知道刘平等他这个眼神半天了。冯国金猛踩一脚油门,冲劲太大,把刘平按在了靠背上。这是好消息,应该叫好消息,可冯国金的脑子却嗡嗡地在响,嘈杂中他听见刘平的声音在说,冯队,这终于找对人了吧?冯国金无力回答,他心里想的是,对是对了,但人可能早跑了。
魏志红的家在沈河区十三纬路的一栋老楼里,对面就是本市名气最大的抻面馆“老四季”,本地人的心头好,用小邓的话说,这是东北人自己的肯德基。一碗抻面,一个鸡架,一瓶老雪花,就相当于肯德基一个套餐,但洋套餐一套要二十多,可“老四季套”才八块,老中青都爱,也是出租车司机的饭堂,从不空桌。冯国金年轻时家住得不远,常来吃,搬家后来得就不勤了。隔壁就是大西农贸市场,人来人往,最热闹的地界。那个叫王頔的男孩子说,秦家兄弟也住这附近,小时候跟他是邻居,具体地址也有。
开门的是个老太太,是魏志红的老母亲。刘平没说自己是警察,问魏志红现在哪儿呢,手机号多少。老太太说,电话号记不住,自己也不识字,但他儿子就在对面大西农贸市场上班,卖猪肉。冯国金谎称是魏志红的朋友,问她儿子最近都忙啥呢,家里别人呢?老太太说,啥也没干,天天在家待着,跟儿媳妇早离婚了,俩人没孩子。老太太好像慢慢才缓过神来,反问一句,你们到底谁啊?冯国金说,外地来的朋友,不打搅了,我们去市场里找老魏。
大西农贸市场,冯国金太熟了,小时候总跟母亲来这儿买菜,几十年了,从最早的一溜地摊,到后来的大棚,再到如今的二层转盘楼,外观改变再大,那个特有的味道从来不会变。肉腥、土腥、鱼腥,混着十三香,空气里飘着面粉,要买什么闭着眼睛凭鼻子找就得了。脚底下永远是泥水混着血水,血里有猪牛羊的血,鸡鸭鱼的血,颜色跟人血分不出来,一踩一脚腥。冯国金和刘平踏过全部污泞,站在一排猪肉档前,循着每张档口前挂着的营业执照,他们找到了属于魏志红的那个。那中年男人正甩开膀子挥着剁骨刀,把一整块肋排斩成一段段。大冬天的,额头和胡子往外冒汗珠。
冯国金站在男人面前,打岔道,老魏啊,还认识我不?
男人放下剁骨刀,拿袖子蹭了一把汗,说,啥眼神儿啊。老魏在办公室呢,我打工的。
冯国金也是第一次听说,农贸市场里还有办公室。按男人指引,冯国金和刘平来到二楼管理办处,推开门,就两张桌子大的地方,一男一女坐在里面。女的看样子像会计,男的手捧搪瓷缸子正在喝茶。冯国金对男的亮出证件,说,魏志红,跟我们走一趟。魏志红的反应并没太吃惊,站起身说,我能回家跟我老妈打个招呼吗?冯国金说,没工夫了,到了队里可以让你打个电话。魏志红点点头,去门后的衣挂上拿外套,刘平这边攥着手铐等他呢,没想到魏志红开门拿衣服是虚招,自己溜着门缝猛蹿出去,回手把门摔死。刘平大叫,我操,跑了!冯国金猛地拉开门说,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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