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结局以后(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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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九八四年十月二十七日,星期日(克莱尔十三岁,亨利四十三岁)

克莱尔:我突然醒了。外面很吵,有人在叫我的名字,听上去像是亨利。我坐起来听了会儿,却只是风声和公鸡的啼叫。可万一真的是亨利呢?我跳下床,跑出去。我没穿鞋子就下了楼,穿过后门,来到草坪上。天很冷,风直往我的睡衣里钻。他在哪儿呢?我停下来四处张望,那边果园里,穿着明亮的橙色狩猎服的爸爸和马克,还有一个男人。他们站着都在看什么东西,听到我的声音后才转过身来,那个男人果然是亨利。亨利和爸爸、马克在一起干吗?我向他们跑去,我的脚被枯草划出很多口子。爸爸快步过来迎上我,“宝贝,”他说,“你这么早到这儿来做什么?”

“我听见有人叫我。”我说。他朝我笑了,他的微笑似乎在说,傻姑娘。于是我又盯着亨利,想看看他如何解释。你刚才喊我干吗,亨利?可他摇头,把手指放在唇上,嘘,克莱尔,什么也别说。他走进果园,我想知道他们究竟在看什么,可是那里什么也没有。爸爸说:“克莱尔,回去睡觉吧,这只是场梦。”他搂住我,和我一起回去。我回头看亨利,他在朝我招手,脸上依旧只是微笑。没事儿,克莱尔,我以后会跟你解释的。(我知道亨利应该不会解释,但他会让我明白的,或者这几天里事情就会自动水落石出。)我朝他招手回礼,再看看我有没有被马克看到,不过马克背对着我们,烦躁不安的,似乎等我赶快走开后,他好和爸爸继续打猎。但亨利在这里干吗呢?他们之间说了些什么?我再次回头,已经看不到亨利了,爸爸说:“快点,克莱尔,回去睡觉吧。”他吻了吻我的额头,看上去有些不安。我往回跑,跑到家里,轻轻地上楼,然后坐在床边,浑身颤抖着,我还是不知道刚才究竟发生了什么,可我知道事情不妙,非常、非常地不妙。

一九八七年二月二日,星期一(克莱尔十五岁,亨利三十八岁)

克莱尔:我放学回家时,亨利已在“阅览室”里等着我了。之前我在火炉房隔壁为他准备了一个小间,就在我们自行车库的对面。我让家里人都知道,我喜欢一个人在地下室安静地看书,事实上,我也确实经常去下面消磨时间,所以看上去也没什么不正常。亨利把一张椅子折叠好放在门把手的下面。我敲了四下,他放我进去。他用枕头、椅垫、毯子什么的弄成了一个鸟窝般的东西,就着我的台灯看旧杂志。他穿着爸爸的旧牛仔裤和法兰绒格子衬衫,看上去很疲惫,胡子拉碴的。我为了等他,一早就把后门的锁打开,此刻他已经在里面了。

我把带来的食物放在地上,“我还可以拿些书下来。”

“这些也挺好看的。”他看的是六十年代的《疯狂》杂志,“这对于时间旅行者非常重要,因为有时候得立即说出一些符合实际的话。”他说着,举起一本一九六八年的《世界年鉴》。

我在他身边的毯子堆里坐下来,看看他是否会叫我走开,我看得出他是想这么做的,于是我摊开双手给他看,然后坐在自己的手掌上。他笑了,“把这里当成你自己的家吧。”

“你是从哪一年来的?”

“二〇〇一年十月。”

“你看上去真累,”我看得出他是想告诉我为什么他如此的累,后来又决定不说了。“二〇〇一年,我们都在忙些什么?”

“很多大事,令人筋疲力尽的事情,”亨利开始享用我带给他的烤牛肉三明治。“嗨,这个真好吃。”

“尼尔做的。”

他笑出声来,“我始终不明白,为什么你会做那些能够抵御狂风的大型雕像,会调配各种颜料,甚至会煮浆果取染料,等等,但怎么就一点不会烧饭做菜呢?真令人惊讶。”

“这是种心理障碍,是种恐惧症。”

“难以理解。”

“我一走进厨房,就会听到一个微小的声音说,‘走开,’于是我就走开了。”

“你平时吃得饱吗?你可真瘦啊!”

我觉得很胖。“我一直都在吃。”我突然有了个很沮丧的念头,“我在二〇〇一年会很胖吗?也许那就是你觉得我现在太瘦的原因。”

亨利笑了,可我不知道他在笑什么,“在我看来,你那时候是有些丰满,不过一切都会过去的。”

“哦?”

“丰满点好。对你来说,那样看上去尤其好。”

“谢谢,但我不要。”亨利看着我,有些担心。我继续说:“你知道的,我并没得厌食症,你不必为我担心。”

“其实,那都是因为你妈妈以前老是唠叨你这一点。”

“以前?”

“现在。”

“那为什么你要说以前?”

“不为什么,露西尔一切都很好,别再担心了。”他在说谎。我的胃一阵收缩,双手抱住膝盖,垂下头。

亨利:我都不敢相信我如此严重地说漏了嘴。我轻抚着克莱尔的头发,迫切盼望能回到我的真实时空里,一分钟也好,就足够让我请教那个时候的克莱尔,让我知道面对年仅十五岁的她,该如何谈论她母亲的死。我没有睡觉,只要睡过一会,大脑就会转得快一些,至少可以把谎圆得更巧妙些。可是克莱尔,我认识的最真诚的人,哪怕一丁点的小谎,她都异常敏感。现在惟一补救的办法,或者闭口不言,那会急死她;或者继续说谎,她也绝对不会相信;或者就说真话,她更会惶恐不安,做出什么奇怪的事情影响到母女之间的关系。克莱尔看着我,说:“告诉我。”

克莱尔:亨利看上去一脸的痛苦,说,“我不能,克莱尔。”

“为什么不能?”

“不能提前告诉你还没到来的事情,那会搅乱你的生活。”

“是,可你也不能只说一半啊。”

“确实没有什么可说的。”

我真的惊慌起来。“她自杀了。”这个预感如潮水般涌入我的心头。这一直是我最担心的事情。

“不,不,绝对不是。”

我盯着他,亨利看上去只是非常不开心,我也不能确定他是否在说谎。假如我能读懂他的想法,生活会多么简单啊!妈妈,哦!妈妈!

亨利:太可怕了。我不能把克莱尔就这么丢下不管。“是卵巢癌。”我轻声说。

“感谢上帝。”她说完,便放声大哭。

一九八七年六月五日,星期五(克莱尔十六岁,亨利三十二岁)

克莱尔:我一整天都在等着亨利。我兴奋极了,昨天我拿到了驾驶执照,爸爸说今晚我可以开那辆菲亚特去参加鲁思的晚会。妈妈一点也不赞成,不过爸爸有话在先,她也不能再改变什么了。晚饭后我听见他们在书房里争论个不停。

“你应该事先问问我——”

“不会怎么样的,露西……”

我带上书,来到草坪上。我躺在草堆里,太阳开始落山,这里格外凉爽,草上满是白色的蛾子。西边树梢上的天空呈现出粉红、橘黄两种色彩,不断加深的蓝色天幕笼罩着我。我正打算回屋拿件毛衣,突然听到草丛中有脚步声。没错,肯定是亨利。他来到空地,坐在那块岩石上。我从草里偷看他,他看上去挺年轻的,也许刚三十出头吧。他穿一身简洁的黑色t恤衫、牛仔裤和一双高帮帆布球鞋,他静静地坐着等待。我一刻也忍不住了,于是一跃而起,吓了他一跳。

“天啊,克莱尔,别让我这怪老头得心脏病啊。”

“你不是怪老头。”

亨利笑了。想到变老,他觉得很有趣吧。

“亲我。”我命令他,他亲了我。

“为什么要我亲你?”他问。

“我拿到驾照了!”

亨利看上去很警觉。“哦,不。我是想说,祝贺你。”

我朝他微笑,他说什么都破坏不了我的情绪,“你嫉妒我了。”

“说实话,我是嫉妒了。我很喜欢开车,可我永远也不能开。”

“怎么会呢?”

“太危险了。”

“胆小鬼!”

“我是说,对其他人来说太危险。想象一下,如果我在开车的时候突然消失了呢?汽车一直向前冲,然后就‘嘣’的一声!死了很多人,到处都是血。这不是开玩笑的。”

我在石头上靠近亨利的地方坐下,他却挪开了。我假装没看见,“我今晚要去参加鲁思的聚会,一起去吗?”

他抬起一根眉毛,这通常预示着他要从我没有看过的书中引用一句话,或是对我进行一番说教。出人意料地,这次他却说:“可是克莱尔,这可意味着我会见到你那一群朋友啊。”

“那有什么关系?整天保密太累了。”

“我想想,你十六岁,我现在三十二岁,只比你大一倍。反正谁都看不出来,他们也不会告诉你爸爸妈妈。”

我叹了口气,“我是一定得去的。你来就坐在车上,我不会待很长时间的,然后我们就去别的地方。”

亨利:我们把车停在鲁思家旁边的一个街区外,从这里我能听到音乐声。那是谈话头 50 的《一生只有一次》,我突然想和克莱尔一起去,但还是觉得不妥。她跳出车外,对我说:“乖乖地待在里面!”好像我是一条不安分的大狗。穿着迷你裙和高跟鞋的她,晃晃悠悠地往前走去。我往车座上一倒,开始等待。

克莱尔:刚踏进门,我就觉得这场聚会完全是个错误。鲁思的父母去旧金山已经一个星期了,她完全有时间打扫收拾的,我很庆幸这不是我的家。鲁思的大哥杰克也请了不少朋友,这样总共有一百多人,而且每个人都醉醺醺的。来参加聚会的男孩比女孩多,我真希望我穿的是裤子和平跟鞋,不过现在已经晚了。我走进厨房,想给自己倒些喝的,身后有人说:“大家快来看看这位‘严禁触摸’的小姐啊!”说完还发出亲吻吮吸的下流声音。我转过身,这个我们称之为“蜥蜴脸”的家伙(因为他满脸都是粉刺)正色迷迷地盯着我,“多漂亮的衣服,克莱尔。”

“谢谢你,可是这和你一点关系也没有,蜥蜴脸。”

他跟我进了厨房,“哎呀,这话说得可不好听啊,年轻的女士。毕竟我是想夸你这套漂亮衣服,而你却完全是在侮辱我……”他开始喋喋不休,直到海伦出现,我抓过她当人体盾牌,才逃离了厨房。

“真糟糕,”海伦说,“鲁思在哪?”

鲁思正和劳拉躲在她自己的卧室里,黑暗中,她俩一边抽着大麻,一边欣赏窗外那帮杰克的朋友,他们正在游泳池里裸泳,不一会,我们都坐到窗前呆呆地看起来。

“嗯,”海伦说,“里面有一个,我觉得很不错。”

“哪个?”鲁思问。

“在跳台上的那个。”

“噢!”

“看呀,荣恩在那儿!”劳拉说。

“他就是荣恩?”鲁思咯咯地笑着。

“哇,我猜,脱了金属乐队 51 的t恤和恶心的皮背心,他们谁都会好看些,”海伦说道,“嗨,克莱尔,你今晚真安静。”

“哦,我想有一点吧。”我有气无力地说。

“瞧瞧你自己,”海伦说,“活像根木头,我都为你害羞,你怎么就让自己变成这个样子了呢?”她大笑着,“说正经的,克莱尔,你难道不想经历一次么?”

“我不能。”我可怜巴巴地说。

“你当然能。马上去楼下,只要喊一句‘来上我!’保准会有五十多个男生大叫‘我!我!’”

“你不懂。我不想要——不是那个——”

“她想要一个很特别的人。”鲁思说的时候眼睛还是盯着游泳池。

“谁?”海伦问。

我耸了耸肩。

“说吧,克莱尔,说出来吧。”

“算了,”劳拉说,“如果克莱尔实在不想说,她不必现在说。”我紧挨劳拉坐着,把头靠在她肩上。

海伦一下子站起来,“我很快就回来。”

“你去哪里?”

“我带了些香槟和梨汁来调水果鸡尾酒的,却忘在车上了。”她冲出门外。一个长发披肩的高个男人,倒转空翻着跃下了跳水台。

“喔啦啦!”鲁思和劳拉齐声叫好。

亨利:过了很长时间,也许有一个小时了。我吃了半包克莱尔带来的薯片,喝了温热的可乐,还打了会儿盹。她这么久还不回来,我都想自己出去散散步了,况且我也想上个厕所。

我听到有高跟鞋轻轻地向我走来,我探头到窗外,那不是克莱尔,是个身穿红色紧身裙、令人兴奋的金发女孩。我眨巴着眼睛,然后认出那就是克莱尔的朋友海伦·鲍威尔。哦!

她敲了敲我这侧的车门,躬身弯腰,凝视着我。从她的领口能一路看到富士山,我有些发酥。

“嗨,克莱尔的男朋友。我是海伦。”

“你招呼打错了,海伦。不过我还是很高兴见到你。”她呼出的气息里都是酒精味儿。

“你不打算走出车门来,准确地介绍一下你自己?”

“哦,我坐在里面舒服极了,谢谢你。”

“那样的话,我就进来和你一起坐坐吧。”她毫无预兆地绕过车头,打开门,坐到驾驶位上。

“我想认识你已经很久了。”海伦向我透露。

“‘已经’?为什么?”我迫切盼望克莱尔此刻能出现来救我,不过,如果她真的来了,这场令人着迷的游戏也就得结束了。

海伦往我这边靠过来,幽幽地说:“我能推断出你的存在。我超强的观察能力让我得出结论,当我把其他一切可能性都排除后,无论剩下的多么没有说服力,那也一定就是事实的真相。因此,”海伦停下,释放出一个酒嗝,“对不起,我现在一点也不像个淑女。因此,我得出结论,克莱尔一定有个男朋友,否则她就不会拒绝和那么多相当不错的男生们做爱了,他们可真沮丧啊。然后呢,你就出现在我面前了。哈哈。”

我一直都很喜欢海伦,有点于心不忍,但这次还是得骗她一回。这也解释了后来海伦为什么要在我们的婚礼上和我说那番话,就像我终于把智力拼图的最后一块放进了空当里,我很喜欢那种感觉。

“你的推论听上去很有说服力,海伦,可我不是克莱尔的男朋友。”

“那么你为什么坐在她的车子里?”

我突然灵机一动,要是克莱尔知道了,一定会杀了我。“我是她父母的一个朋友。他们担心克莱尔参加这个聚会可能会喝醉,因此他们委托我一路跟过来,如果他们的女儿喝得晕乎乎的,就由我负责开车。”

海伦板起脸,“彻底地、完全地、没有必要。我们的小克莱尔喝过的酒加起来都装不了一小、一小杯——”

“我又没说过她会喝,是她爸妈不放心。”

又有高跟鞋“咯噔咯噔”地走过来,这次真是克莱尔了。她看见我车里有个伴,顿时僵住了。

海伦跳下车说:“克莱尔,这个调皮的男人说他不是你的男朋友。”

克莱尔和我交换了一个眼神,轻率地说:“对,他不是。”

“噢!”海伦说,“你要走了么?”

“都快半夜了,再不走,我都要变成南瓜了,”克莱尔绕到车旁,打开车门,“喂,亨利,我们出发吧。”她启动引擎,打开前车灯。

海伦呆站在车头的灯光里,然后走到我这侧的车窗前,“不是她的男朋友,嗯,亨利?可是你让我去车里面待过一分钟的哦,可别忘了。再见,克莱尔!”她大笑着。克莱尔生硬地把汽车开离了停车位,扬长而去。鲁思家住在康格,我们转到百老汇高速公路时,沿路的街灯已经全部熄灭了。这是条双车道的高速路,像尺一样笔直,但现在没有街灯,汽车就仿佛开进了墨水瓶里。

“最好把前灯开亮点,克莱尔,”我说。她却伸手把所有的灯都关了。

“克莱尔——!”

“不要告诉我该做什么!”我闭上嘴。我所能看见的只有车厢里时钟收音机上微光显示的数字:11:36。风从车子两侧呼啸而过,车轮在沥青路面上飞驰,可是我总觉得自己纹丝不动,而周围的世界以每小时七十公里的速度冲向我们。我闭上眼,感觉没有任何不同。我睁开眼,心脏猛烈地跳动。

远处出现了一些亮光,克莱尔重新把车灯打开,我们继续狂奔而去,飞驰在路中央黄色交界线的边缘。十一点三十八分。

汽车仪表板的光映照着毫无表情的克莱尔,“你为什么要那么做?”我的声音颤抖着。

“不可以吗?”克莱尔的语气平静得犹如夏日的池塘。

“我们可能都会死在一堆燃烧的废铁里。”

克莱尔放慢车速,再把车转到蓝星高速路上,“但那是不可能发生的,”她说,“我会长大,会遇见你,会和你结婚,然后你回到此刻又和我在一起。”

“就是因为你这样想,然后出了车祸,我们花了整整一年躺在医院做牵引。”

“如果是那样的话,你会事先警告我的。”克莱尔说。

“我试图警告你,可你却吼我——”

“我是说,更老的那个你自然早就会警告更小的我,避免出车祸。”

“那样的话,车祸早就发生过了。”

前面是米格兰道,克莱尔把车开了进去,这条路通向她家的私家车道。“克莱尔,请停下,好吗?”克莱尔把车开进草坪,停下来,关掉引擎和灯。周围又全然一片漆黑,千万只知了在欢唱。我伸手挽过克莱尔,搂住她。她很紧张,全身僵硬。

“答应我一件事。”

“什么?”克莱尔问。

“答应我今后不要再这样了。我不单指开车,而是任何危险的事情。因为你不知道,未来太奇怪了。你不该觉得自己在奔向未来的道路上战无不胜……”

“可是,如果你在未来看见过我——”

“相信我,请你相信我。”

克莱尔笑了,“为什么要相信你?”

“我不知道。如果因为我爱你呢?”

克莱尔猛地转过头来,撞到了我的下巴。

“啊!”

“对不起。”我依稀看到她夜色中的剪影,“你说你爱我?”她问我。

“是的。”

“现在吗?”

“是的。”

“可你又不是我的男朋友。”

哦,原来是这个问题在困扰她,“理论上来说,我是你的丈夫。不过你现在事实上是未婚,因此我想我们不得不承认,你现在是我的女朋友。”

克莱尔把手放到她不该放的地方,“我情愿做你的情妇。”

“你刚十六岁啊,克莱尔。”我温柔地把她的手移开,抚摸她的脸。

“我够大了。啊!你的手好湿。”克莱尔打开内顶灯,我惊讶地发现她的脸上和裙子上都是斑斑的血迹。我看看自己的手,上面黏糊糊的也尽是红色。“亨利,你怎么啦?”

“我不知道。”我舔了舔右手掌,血迹之下是一列四个深深的月牙形口子。我笑了,“我的手指甲掐出来的。当时你在黑灯瞎火地开车。”

克莱尔随手关了顶灯,我们又回到黑暗之中,知了们用尽全身力气鼓噪着。“我刚才不是要故意吓你。”

“你就是故意的。其实你开车的时候,我还是觉得挺安全的,只是——”

“只是什么?”

“我小时候出过车祸,我不太爱坐车。”

“噢——真对不起。”

“没问题。嗨,现在几点了?”

“天啊!”克莱尔打开灯,12:12。“太晚了。我血淋淋的怎么进门呢?”看到她那狂躁的表情,我不由笑出声来。

“这样,”我把左手掌在她鼻子下方揉了揉,“你流鼻血了。”

“好极了,”她发动汽车,打开前灯,缓缓地回到路上,“埃塔看见我这样,一定会发疯的。”

“埃塔?你父母会怎么说?”

“妈妈可能已经睡了,爸爸今天晚上出去打牌。”克莱尔打开大门,我们开了进去。

“如果我的小孩拿到驾照第二天就开车出去的话,我会攥着秒表坐在门口等她回来的。”克莱尔把车停在屋子里的人看不到的地方。

“我们会有孩子吗?”

“对不起,那是机密。”

“我要申请《信息自由法》的保护。”

“欢迎啊,”我小心翼翼地亲吻她,生怕把她伪造的鼻血弄掉,“请别忘了告诉我你查到的结果。”我打开车门,“祝你顺利过埃塔的关。”

“晚安。”

“晚安。”我下了车,尽可能轻轻地关上车门。汽车轻盈地滑下车道,转了个弯便消逝在夜幕中。我沿着它消失的方向走了一段,然后在星光下,朝着草坪上的那张床走去。

一九八七年九月二十七日,星期日(亨利三十二岁,克莱尔十六岁)

亨利:我在草坪上现身,距离那块空地以西大约两百多米远的地方。我觉得很糟糕,晕眩,直想呕吐,于是我坐了几分钟,好让自己镇定下来。寒冷,阴沉,整个人被遮掩在一片高高的枯草中,草叶割破了我的皮肤。过了一会,我好些了,四周鸦雀无声,我便起身,来到空地上。

克莱尔正坐在那儿,倚着那块岩石,一句话也不说地看着我,脸上的神色,除了愤怒,我找不到其他词来形容了。哦,不,我暗想,我究竟做错什么了?她穿着蓝色羊毛外套和红色的裙子,正处在格蕾丝·凯丽 52 那样的年龄段。我嗦嗦着,急于找衣物盒子。我找到了,穿上黑色牛仔裤、黑色毛衣、黑色羊毛袜、黑色大衣、黑色靴子,戴上黑皮手套,真像文德森 53 电影中的明星了。我来到克莱尔身边坐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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