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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玛德琳蛋糕的香味(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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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乐及掌控自己

就是一个人

在其生命的每一天

都可以说:

“今天,我活过;

明天,不论上帝给我们

一片乌云,

还是一个

阳光澄澈的清晨,

他都不会改变我们可怜的过去。

流逝的时光

带给我们的记忆若不存在,

他便寸步难行。”

让我们把注意力转向自己,然后再转向涉及时间本质时我们所扮演的角色。最重要的一点是,作为人类,我们到底是什么呢?实体吗?但世界不是由实体构成的,而是由彼此联系的事件组成。那么,“我”是什么呢?

在公元1世纪用巴利文写成的佛经《那先比丘经》中,那先比丘(nāgasena)回答弥兰陀王(kg ilda)的问题,否认了他作为实体的存在:1

弥兰陀王对智者那先说:“师父,您叫什么名字?”老师回答道:“大王,我被称为那先。那先只是个名字、称呼、符号、一个简单的词语,这里并没有人。”

这番言论听起来如此极端,国王被震惊了:

如果没有人存在,那在这儿穿着衣服还能吃东西的是谁呢?是谁在依美德而活?是谁在杀戮、偷盗,谁在享乐、妄语?如果没有行为者,也就没有善恶。

他继续争辩说,主体必须是自发的存在,无法还原为其组成部分。

师父,头发是那先吗?指甲、牙齿、肉或骨头是那先吗?名字是那先吗?感觉、感知、意识是那先吗?还是说这些都不是?

智者回答说,这些都不是“那先”,国王似乎赢得了这场辩论:如果这些都不是那先,那他一定是其他什么——这就是那先,因此他肯定存在。

但智者用国王的论证来反驳他,问说战车由什么组成:

轮子是战车吗?车轴是吗?底盘是吗?战车是这些部分的总和吗?

国王谨慎地回答说,“战车”当然指的只是车轮、车轴、底盘这个整体的关系,以及与我们有关的整体运转——超越这些关系与事件,并不存在一个“战车”实体。那先胜利了,和“战车”一样,“那先”这个名字命名的只不过是关系与事件的集合。

我们是过程、事件、复合物,并且受限于时空。但如果我们不是一个单独的实体,那么是什么建立了我们的身份和统一性呢?是什么造就了这一切?我是卡洛,我的头发、指甲、双脚被认作我的一部分,我的愤怒与梦也是我的一部分,我认为今天的我与昨天的我是同一个卡洛,明天的我也是如此——是那个在思考、受苦与感知的人。

不同的要素结合起来,造就了我们的身份。对本书的论点而言,有三个要素特别重要:

1

第一个是,世界上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一种视角。通过对我们生存必不可少的广泛关联,世界在每个人那里得到映现。2我们每个人都是复杂的过程,反映着世界,并以严格整合的方式,对我们接收到的信息进行加工和阐述。3

2

我们身份基础的第二个要素与战车的例子相同。在反映世界的过程中,我们把它组织为实体。我们会在一个大致均匀稳定的连续过程中,尽我们所能地通过聚合与分割来构想世界,与世界更好地相互作用。我们把一堆岩石组合成一个单独的实体,命名为勃朗峰(ont bnc),把它看作一个统一的事物。我们在世界上画线,把它划分为许多部分;我们建立边界,把世界分解为许多片,来估测它。我们神经系统的结构就是这样工作的,它接收感官刺激,不停加工信息,产生行为。形成灵活动力系统的神经元网络,会不断调整自己,力求对摄入的信息流做出尽可能长远的预测。4为了完成这一点,神经元网络会把动力系统中大致稳定的固定点与所接收信息中反复出现的模式联结起来,或是在加工过程中间接做到这一点,以此不断进化。在当前非常活跃的对大脑的研究中,我们似乎已经看到了这一点。5如果真是如此,那么“事物”,像“概念”,就是神经动力中的固定点,由知觉输入与连续加工中反复出现的结构引发。它们反映了世界某些方面的结合,它取决于反复出现的结构及其与我们相互作用产生的关联。这就是一辆战车的组成。休谟会为我们对大脑理解的进展感到高兴。

特别是,我们把组成其他人的生物体的过程集合整合为一个统一的形象,因为我们的生活是社会性的,因此我们与他人接触很多。他们是原因与结果的结点,与我们密切相关。在与其他同我们相似的人接触的过程中,我们形成了“人类”的观念。

我相信,我们关于自我的概念就源于此,而不是通过内省。当我们把自己看作个人时,我相信,我们正把发展出来用来与伙伴交往的精神回路应用于自身。

孩提时代,我关于自己的第一个形象就是我妈妈眼中的孩子。很大程度上,对自己而言,我们就是我们所看到的,以及朋友、亲人、敌人看到的我们。

我从未相信过笛卡儿的观点,他认为经验的首要方面是对思考的觉知,因此我思故我在。(笛卡儿的观点在我看来甚至是错误的:在笛卡儿的重构中,我思故我在不是第一步,而是第二步;第一步是我怀疑故我在。)

把自己看作主体并不是最基本的经验,而是个以其他众多思想为基础的复杂的文化推论。我最基本的经验——如果我们认为这确有意义的话——是看到我周围的世界,而不是我自己。我相信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概念,这只不过是因为在某个特殊时刻,我们学会了向自己投射生而为人的概念,作为数千年进程中进化引导我们发展出的附加属性,以便与团体中的其他成员建立联系:我们从同类那里得到反馈,形成自我的观念,我们正是这些观念的映象。

3

但是在身份的基础中,还有第三个要素,也许是最重要的一个:记忆。这就是这些细致的讨论会出现在一本关于时间的书中的原因。我们并不是连续时刻中的独立过程的集合。我们存在的每个时刻都通过记忆,由奇怪的三条线索与我们最近的和最久远的过去相连。我们的现在充斥着过去的痕迹。我们是自己的历史。我是我自己讲述的故事。我并不是此刻靠在沙发上在电脑上打下字母“a”的这副躯体,我是自己的念头,充满着我写下的语句的痕迹;我是母亲的爱抚,是父亲悉心教导出的宁静祥和;我是青春期的旅行;我是自己的阅读在脑海中的积淀;我是我自己的热爱,我的绝望时刻,我的友谊,我书写的,我倾听到的;铭记在我记忆中的脸庞。最重要的一点,我是那个一分钟以前为自己泡了杯茶的人,那个刚才在电脑里打下“记忆”这个词的人,那个刚刚写下正在完成的这句话的人。如果这一切全都消失,我还存在吗?我就是这部正在进行的长篇小说。我的生活由此构成。

记忆把分散在时间中的过程联结在一起,而这些过程组成了我们。在这个意义上,我们存在于时间中。由于这个原因,今天的我与昨天的我是同一个人。理解我们自己也就是反思时间,而为了理解时间,我们也要反思自己。

最近有本研究大脑运作的书叫《你的大脑是部时间机器》(your bra is a ti ache)6,讨论了大脑与时间流逝相互作用,在过去、现在、未来之间建立联系的方式。很大程度上,大脑是一部收集过往记忆的机器,以便使用它们不断预测未来。这出现在很大范围的时间尺度上,从非常短到相当长的时间。如果有人把东西扔给我们,让我们接住,我们的手会很巧妙地移动到物体片刻之后出现的位置:大脑运用过去的印象,已经非常迅速地计算出了飞向我们的物体未来的位置。从更大的时间尺度来说,我们种下种子,玉米会长出来;我们投入科学研究,明天也许会收获知识与新技术。预测未来的可能性显著提升了我们生存的概率,因此,进化选择了允许它发生的神经结构,我们就是这一选择的结果。过去与未来事件之间的存在对我们的精神结构十分重要。于我们而言,这就是时间的“流动”。

在神经系统的线路中,有些基本结构可以立刻记录下运动:一个物体出现在一个位置,随即又出现在另一位置,这并不会产生两个截然不同的信号,分别传向大脑,而只会产生一个信号,与我们正看着某样东西在移动这个情况相关联。换句话说,我们所感知的并不是当下,因为对在有限时间尺度上运作的系统而言这并没有什么意义。我们感知的是在时间中发生与延续的事物。在我们的大脑中,时间中的延续被压缩为对一段时间的感知。

这一直觉其实很古老,奥古斯丁对此的沉思一直很有名。

在《忏悔录》第十一卷中,奥古斯丁向自己发问,询问时间的本质,虽然有时会被一种令我备感无聊的福音传道士风格的感叹打断,但奥古斯丁清楚地分析了我们感知时间的能力。他说,我们一直在当下,因为过去已经过去,不复存在,而未来还未到来,因而也不存在。然后他问自己,我们如何能感知到一段时间,或甚至对它进行评估——如果我们只能处在当下的瞬间。如果我们一直在当下,又怎么能如此清楚地知晓过去、知道时间?此时此地,没有过去,没有未来。它们在哪儿?奥古斯丁得出结论,它们存在于我们的内心:

它在我头脑里,所以我才能测量时间。我千万不能让我的头脑坚信时间是什么客观的东西。当我测量时间的时候,我是在测量当下存在于头脑中的东西。要么这就是时间,要么我就对它一无所知。

初次读到这个想法似乎不觉得它令人信服,其实不然。我们可以说用时钟测量一段时间,但要这么做,需要在两个不同时刻读数。这是不可能的,因为我们一直在一个时刻,从未处于两个。在当下,我们只能看到现在;我们可以看到被理解为过去的痕迹的事物,但在看到过去的痕迹与感知时间的流动之间,有着明确的区别——奥古斯丁意识到,这种区别的根源在于,对时间流逝的感知是内在的,它是头脑不可或缺的一部分,是过去在大脑中留下的痕迹。

奥古斯丁对此问题的阐述相当精妙。它基于我们对音乐的体验。听一首赞美诗时,声音的含义由它前后的声音决定。音乐只能出现在时间里,但如果我们一直处在当下这一刻,又怎么能听到呢?奥古斯丁评论说,这是可能的,因为我们的意识基于记忆与预期。一首赞美诗,一首歌曲,在某种程度上以统一的形式存在于我们的头脑里,由某样东西把它们结合在一起——由那个我们当作时间的东西。因此这就是时间:只处于当下,以记忆与预期存在于我们的头脑中。

时间也许只存在于头脑中这一观念当然没有在基督教思想中占据主导。事实上,这是巴黎主教埃蒂安·唐皮耶( tienne tepier)在1277年明确谴责为异端的观点之一。在他所谴责的信仰清单中,可以找到下面这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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