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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利·哈拉的手记(续篇) · 二十(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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忽然间,我想起了以下的诗句。那是以前,很早以前在什么地方看过的诗句——

可是我们站在那个大气中,

站在群星辉耀的冷峻冰圈中。

没有日子,也没有时间。

不是男人也不是女人,不是青年也不是老人……

我们的永恒存在是冰冷的,没有变化的。

我们的永恒微笑是冰冷的,有如星光一般……

这时候包厢席的门打开了,我重新看了两次,才终于知道进来的是莫扎特。他没有戴假发,也没有穿短裤和有鞋扣的鞋子,而是身穿现代式的服装。他在我身旁坐下来。我伸手拉住他,免得从荷蜜娜的乳··房流到地板上的血把他的衣服给弄脏了。他坐下来,神情专注地玩弄着摆得到处都是的几个小机器和工具。仿佛那是什么重要工作似的,他一下子翻转工具,一下子拧着螺丝。我佩服地看着他那灵巧的手指。我心里想着,真想看到那手指弹着钢琴的情景。我沉思着,不,并不是一直沉思着,而是有如做梦一般,对他那美丽、聪明的手着迷了,在他的身旁让我感到温馨,也感到些许不安。我望着他那边,完全不知道他到底在做什么,在扭紧什么螺丝,为什么要那样忙碌。

但是不久我就发现他在组合移动的是一架收音机。现在他打开扩音器的开关说:

“可以听到慕尼黑的广播,韩德尔的f大调协奏曲。”

事实上更让我吃惊害怕的是这个魔鬼般的白铁漏斗立刻就吐出了支气管炎的痰和咬碎了的口香糖的混合物。那是拥有留声机的人和加入广播的人一致称为音乐的东西——而且在那浓浊的痰和沙哑声音的背后,就像厚厚的灰尘后面隐藏着贵重的古画那样,可以听出那种神圣音乐的高贵构想、那种王者般的建筑、那种冰冷宏伟的呼吸、那种幅员广大饱满的弦乐回响。

“噢,天呀!”我惊恐地叫道,“莫扎特先生,你在做什么呢?你真的要强迫你和我听这种下流的东西吗?你真的要用这种毫无价值的东西,要用我们时代的胜利,要用在对艺术的歼灭战中获得胜利的最后的武器煽动我们吗?莫扎特先生,真的非这样做不可吗?”

这时候,啊!那个让人心里发毛的人,是怎样地笑着的呀!他的笑是多么像冰冷的鬼灵,不发出声音,而且仿佛要用那样的笑粉碎一切的呀!他心满意足地看着我痛苦,可恶地转着旋钮,移动白铁漏斗。他笑着继续让那扭曲了的、会夺走人的灵魂、被下了毒的音乐在室内流动。他笑着回答我:

“我的邻人,请不要那样悲愤激动!怎么样?你也注意到那个渐缓了吗?这确实是个好主意。你佩服吗?噢,对了,像你这样脾气暴躁的人,最好纳入这个渐缓的思想——你听到低音了吗?庄重得有如众神的脚步般——但愿老韩德尔的这个构思可以完全渗透你那焦躁的心,让你的心镇静下来!希望你能不悲愤也不嘲笑,好好从这个滑稽机器那绝望得有如白痴般的帷幕深处,听到这个神圣音乐那遥远的身影通过去!希望能停留在你的心中,因为这样对你会有好处。这个发狂的扩音器,乍看之下在做着这个人世间最愚蠢、最没有用、最不可原谅的事情,将在什么地方演奏的音乐没有选择地、愚蠢地、粗野地,而且悲惨地予以扭曲,送进外面完全不适合的场所,并且无法破坏这个音乐的根本精神,只是经由这个音乐暴露出自己技术的无力感,以及自己那大惊小怪的精神空虚罢了。希望你能注意到这一点!小东西,你给我仔细听着,你有必要那样做。现在你把耳朵打开来!对,就是那样。怎么样?听到的不只是被收音机施加暴力的韩德尔而已。韩德尔即使以像这样没有价值的方式出现,也还是神圣的——不只是那样而已,你要知道,同时也可以听到、看到一切生命的杰出比喻。竖耳倾听收音机,就可以听到、看到理念与现象、永恒与时间、神性与人性这些之间的原始战斗。收音机可以将世界最壮丽的音乐在十分钟之间,没有选择地丢进最荒唐的场所,比如小市民的客厅中,或者阁楼房间里,或者正在聊天、正在大吃大喝、正在打呵欠、正在睡觉的听众之间,把这音乐的感觉之美夺走、撕毁、损害音乐,把音乐搞得脏污黏腻,但却还是无法杀害音乐的精神,就像那样,人生——所谓的现实,也恶作剧地把世界的壮丽情景在四周洒落满地。比如在韩德尔之后,播放的是中型企业如何做假账的演讲,把充满魅力、诱人的交响乐回响,变成会让人感到恶心的声音黏液,将那蒙骗的技巧和热心的程度,以及卑鄙的需要和虚荣,到处插进理念和现实、交响乐和耳朵之间。小东西,这就是人生,我们只能任人生那样进行。只要我们不是傻子,大可以去嘲笑。像你这种性质的人,完全没有资格去批评收音机和人生。反而应该先学会好好去听!去学会严肃看待值得严肃看待的事情!别的事情则一笑置之!或者你是否以为自己用更好的、更高尚的、更聪明的、更有趣的方法做了?不,不,哈利先生,你并没有那样做。你从自己的生活中捏造出毫无价值的疾病的历史,从自己的天分捏造出不幸。并且显然你除了将那样漂亮的、具有魅力的年轻姑娘杀死,将刀子刺进她的身体之外,没有别的用处。难道你以为那是正确的吗?”

“正确!开玩笑!”我绝望地叫道,“啊!一切都大错特错,蠢得该下地狱!我是畜生,莫扎特先生,我是又蠢又可恶的畜生,既有病又堕落。这一点你说得非常对——可是关于这个少女,她想要被杀,我只是实现她自己的愿望而已。”

莫扎特不发出声音地笑了,这次他非常亲切地关掉了收音机。

我的辩解,即使直到刚才我还是很认真地相信那是真的,但现在却忽然觉得那真是愚蠢可笑。我突然回想起来,有一次荷蜜娜在说着时间和永恒时,我立刻就认为她的思想只不过是反映出我自己的思想的影像罢了。可是想经由我的手被杀死的念头,只是荷蜜娜自己的想法和愿望,我认为那并没有受到我丝毫的影响。可是那时候为什么我不只将这个可怕的、奇怪的念头照单全收,深信不疑,而且甚至还事先预测出来呢?会不会因为那是我自己的想法呢?为什么我在看到荷蜜娜和别的男人赤·裸相拥的瞬间,就将她给杀了呢?莫扎特那不出声的笑,就像什么都知道似的,充满着嘲弄回响着。

“哈利,”他说,“你真是个小丑。那个美丽的少女难道真的除了被你用刀子刺杀之外,就没有别的任何期望吗?我可不吃你这一套!不,至少你是成功地刺进去了。那个可怜的孩子完全断了气。显然你得面对逞凶后果的时刻到了。难道你想逃避那后果吗?”

“不,”我叫道,“你完全不了解。我怎么会逃避后果呢?我一心只想赎罪,只是赎罪而已,除了赎罪之外什么也不想。我一心只想把这颗脑袋搁在斧头下,惩罚我,让这个身体消失掉。”

莫扎特浮现出嘲笑,看着我,仿佛他已经再也无法忍受了。

“你总是那样悲壮!不过你应该很快就会学到幽默的。不管什么时候,幽默都是‘死刑犯的小曲’。万不得已,就在绞刑架上学习幽默好了。你已经做好准备了吗?做好准备了?那么到检察官那里去吧!然后投身在审判的人那没有幽默的机器中,在牢狱的庭院里,一大早到冰冷的可以把脖子砍断的地方去。那么,你已经做好那个准备了吧?”

一个告示突然在我面前闪现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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