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章 知我者谓我心忧(上、下)(2/2)
展长歌呆呆地看着他,好一会儿还没有回过神来,他根本没有弄清楚,自己在那一瞬间是怎么被对方击飞了剑。轩辕望第一次破到他的剑式,他认为那只是一个巧合,但第二次不但破掉自己的剑式,还顺势制住自己,这不可能又是巧合!
“够了,长歌,你输了。”
从自己弟子脸上的表情中看到了迷惘,骆鹏苦笑了一下,这个弟子什么都好,就是有些爱钻牛角尖,这一战的失利,必然会让他的信心产生巨大动摇,如果他能从这一战的失利中挣脱,那么他便突破了目前的局限,可以进一步深窥阴阳剑门的剑理,相反,如果他无法从失败的阴影中走出,也就意味着他在剑技上的成就仅此而已了。
或许,对于他而言,后者才是一个更好的结局吧。剑技已经到了穷途没路,但这最后一代的少年剑士中却是英杰辈出,赵冰翼、诸葛眠风、沈醉云,这些都是横在长歌之前几乎无法突破的对手,现在又来了个轩辕望……据说,华闲之剑道门下,轩辕望只不过是二弟子呢。
就让阴阳剑门与自己一起,被这无可抗拒的命运卷走……
“骆剑宗……还请骆剑宗指点。”
看到展长歌默默退下,轩辕望转向骆鹏,从展长歌的剑技之中,他发觉阴阳剑门的剑技确实博大精深,如果能得到骆鹏的指点,自己获益会更多。
骆鹏微笑着看了轩辕望一眼,正当轩辕望以为他要应战时,他却说了一句让在场所有的人都吃惊的话:“罢了,我老了,未必是你的对手。”
“轩辕兄,要不要我送你回府”出了阴阳剑门那貌似庞大实则简陋的院子,沈醉云关切地问道:“京城很大,如果你不熟悉的话,容易迷路。”
“谢谢沈兄,没有关系,这不有马车嘛。”
轩辕望向他行了一个礼,伸手招了一辆马车,他登上马车时,发现沈醉云站在原地笑吟吟地看着他,轩辕望心中一动,向沈醉云挥挥手:“沈兄,我与老师住在庆王胡同,你有空不妨去玩玩吧。”
沈醉云也挥了挥手,轩辕望转过头来,心中回忆起刚才骆鹏的话来。
“看了轩辕少兄的剑技,剑道门下,果然非凡。我老了,给不了你什么指点……呵呵,我的人老了,我的剑也老了……”
无论轩辕望如何自负自大,也绝对不会相信这一位堂堂剑宗给不了自己指点,虽然大惊之后的他再三恳求,但骆鹏总是用这么几句话来打发,到后来轩辕望明白这位剑宗是打定主意不同自己交手了,因此不得不告辞离开。
骆鹏究竟是出于何种思考而拒绝与自己交手呢
“人老了……剑也老了……”
轩辕望心中反复咀嚼着骆鹏的这句话,觉得这句话中还有别的意思。阴阳剑门是一个大剑门,千年来几乎代代都有剑宗出现,那庞大的宅邸也见证了阴阳剑门在大余朝曾经的辉煌,但是,现在的阴阳剑门空有其表,自己在里面许久,也只看到骆鹏与展长歌两人。从某种意义上说,骆鹏确实老了,不再是当年那个意气风发、仅三十四岁就成为剑宗的剑士了;而他的阴阳剑门也老了,不再是人声鼎沸全国剑士都向往的圣地,而是一处门可罗雀的破落宅院……
骆鹏守着这么大的宅子,既不卖掉也不租出,无非是想用自己的清高维持这个千年剑门的最后尊严,维持他所坚持的剑技之路的最后尊严。沈醉云说早些年有许多剑士来阴阳门混饭吃,那时骆鹏大概还想以一己之力让剑技能继续辉煌下去吧,但现在的情景,他的心可能已经冷了。
哀莫大于心死。
可是,自己的出现,应当能激起他的求胜心,事实上,他让展长歌与自己试剑,不就是为了求胜么,为什么胜负分出后,他不出手替弟子找回颜面,而是自承不如呢
从骆鹏的目光里,自己看到一种练达,一种此前只在老师眼中看到的智慧的光芒。这位剑宗,是不是从自己身上、从他的弟子身上看到了什么他似乎有些担心,他是在担心阴阳剑门还是在担心剑技或者是在为天下苦苦挣扎如他一般的剑士担忧
夏天的京城,闷热潮湿,即使是坐在马车之上,轩辕望也没有感觉到风的凉意。那匹拉车的马喷着湿热的汗汽,看上去既是饥渴又是疲惫。轩辕望觉得有些烦躁,空气让人觉得窒息压抑,象是有什么事情将发生似的。
大概要打雷下雨了吧。
从阴阳剑门到庆王胡同的华闲之宅邸,因为车夫爱惜马力,不让马全力奔跑的缘故,马车大约跑了泰西时间半个钟点。等轩辕望在府前从马车上下来时,天空中闪电比十个太阳还要亮,紧接着一个炸雷响起,震得人心怦怦乱跳。还没等他跨进门,雨点哗哗地落了下来,带起了一阵泥土的腥味。
“险些成了落汤鸡了……”
抱着剑,他推开门,却禁不吃了一惊。华闲之与崔远钟两人赤着胳膊,在这大雨之中正在斗剑,看他们动作都是全力以赴,倒不象是师徒在较技,而是生死仇敌在搏杀。
“老师,远钟哥!”
他叫了一声,正在激斗的两人停了下来,华闲之看了他一眼:“阿望,你也要来试试么”
从骆鹏那儿带来的一股闷气,突然间在这时被引发了,轩辕望关上院门踏向前来,只走了几步,雨点就将他全身打湿了,他索性将衣服也脱了,同华闲之、崔远钟一样,打了个赤膊站在雨中。
“一起上”
看到华闲之与崔远钟都没有退出的意思,轩辕望问道。雨点噼噼叭叭打在他的脸上,让他几乎睁不开眼,他抹了一把脸,却发现华闲之做了个手式:“一起上!”
三人也不知道是谁先动手,突然间就冲到了一起。刚开始时,是轩辕望与崔远钟两人攻击华闲之,但后来三人完全各自为战,时而轩辕望与崔远钟联手战华闲之,时而华闲之与轩辕望合伙攻崔远钟,时而华闲之与崔远钟齐袭轩辕望。起初轩辕望还有些束手束脚,但打着打着他完全放开来,剑气夹着水珠四处飞溅,院子里他们的剑啸声甚至压住了天空中的雷声。
在西厢自己屋子中的柳孤寒悄悄从床上爬了起来,推开窗子,他静静看着自己的老师与同门的恶斗。两团炽热的火焰在他的眸子中熊熊燃烧,如果不是他的伤势还没有痊愈,他一定也会加入到这战团之中,与华闲之他们一起挥洒着自己的汗水。
这样的大时代里,这样的大命运中,一个人,是何其渺小呵。
激斗持续了许久,三人身上已经全部是泥水,就象三个泥人一样。因为疲倦,三人停了下来,就这样坐在泥地上,任雨水洗刷着自己的身躯。
“好了,我累了……”看到崔远钟与轩辕望眼里仍然有战意,华闲之这时已经收拢了心情,他站起来摆了摆手:“去洗个热水澡吧,不要着凉了。”
轩辕望早就猜出有什么事情发生,但华闲之没有说,他也就没有问。洗了澡之后,他踱到了柳孤寒的屋子,柳孤寒这时又回到了床上,一接触他询问的目光便偏过头去:“少管闲事。”
“这不是闲事!”
虽然轩辕望很想这样说,但看到柳孤寒脸上拒人于千里之外的表情,他退了出去。柳孤寒就是这个脾气,轩辕望也不着恼,柳孤寒不说,一定有他不肯说的理由。好在,院子里还有一个最精明的人在。
阳春雪噘着嘴,老大不高兴地看着轩辕望,看上去不象个半大的姑娘,倒象是个八九岁的小女孩。轩辕望心怦地一跳,他可是非常了解这个从街上救来的小师妹,虽然她脸上的稚气始终未脱,但拔剑杀人时,她也绝对不会皱一皱眉头。
比起她来,自己这个从未杀过人的师兄,实在是嫩得可以啊。
“不要问我,我什么都不知道!”
嘴巴上如此说,但阳春雪的表情分明在告诉轩辕望:“快来求我吧,我什么都知道,快求我,接受我的条件,我才告诉你。”
“呵呵,小雪,你关心不关心老师,关心不关心远钟哥”
“阿望哥,你好狡猾!”
对于轩辕望给自己扣上的大帽子,阳春雪眼珠一转,就想到了办法,既然是小师妹,耍赖那就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了。她嗔了轩辕望一句,自顾自躲进了卧室里。轩辕望在外头叫了她两声,见她不理会,也只有退了出来。
干脆直接去问老师吧,如果有什么大事情,他不会瞒着自己的。
抱着这个念头,轩辕望来到华闲之的书房。他敲了敲门,听到了华闲之说的“进来”才推门而入。
华闲之的书房里很简单,除了堆积如山的各类书籍,就只有挂在墙上斗大的“道”字比较特殊了。
“老师。”
“阿望……”
看了轩辕望一眼,神色如常的华闲之放下手中的书,他指了指自己书桌前的椅子:“坐,陪我看会书吧。”
轩辕望随手从书架子上拿到一本书,是原前人写的“抚案惊奇传”,轩辕望翻了几页,里面的故事他早就看过了,因此他的心思完全不在书上。
但是,华闲之只是默默地坐着,专心地看着自己的书,偶尔看到高兴的地方,他的眉头会轻轻挑了起来,看到难解的地方,他的双眉则会紧紧地皱起。在看书的时候,华闲之的表情就象一个小孩儿,丰富而多变。
“难道说什么事也没有老师的表情……不象出了什么事的样子呵。”
轩辕望开始有些怀疑自己的猜测,但是,以老师沉稳踏实的性格,怎么会象开始那样与自己和远钟在大雨中肉袒相搏
“看书如同练剑,要专心,虽然你手中那本抚案惊奇传只不过是世情小说,但从中也可看到不少道理。阿望,如果你专心在看,自然会发现这些道理。”
没有抬头,华闲之便知道轩辕望在分心,他平静地说道。
“是。”轩辕望微垂下头,把自己的注意力转移到了手中的书上,虽然华闲之没有说别的什么,但轩辕望却感觉到一种浓浓的甚至于可以说是化不开的哀愁。这是一种哀愁,也是一种惆怅,更是一种担忧。
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