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1章 水泊隐居 一心传绝技 同门义重 千里作调人(1/2)
在今山东、河北两省边界恩县的地方,当公元六七世纪的初期,还是黄河入海的故道。后来黄河虽然改道,但在黄河与运河中间,还是汇成了一个广阔数百里水泊,港汊交错,为黄河内水流贯穿着。在这广阔幽深的水泊里面,长着丰茂的菖蒲,丛密的芦苇,小型的丘岗和浅滩像棋子一样散布在水泊的中间,这就是在中国历史上曾享有盛名的“高鸡泊”。“高鸡泊”在隋末时,曾是农民起义军窦建德集团的根据地,与秦叔宝,程咬金,所踞的瓦岗寨齐名,后来这些英雄事业,虽都已成陈迹,但高鸡泊的名声却流传下来了。
高鸡泊里有一个小村名做金鸡村,靠近水泊旁边,村后是一个小山岗,水光山色,风景绝美。这天,正是早春天气,在从加一个广场上,有两男一女在那里练习武技,原来他们都是太极门名拳师柳剑吟的子弟门人,那两个男的是柳老拳师的二弟子杨振刚和三弟子左含英,女的则是柳老拳师的爱女柳梦蝶。这时左含英和柳梦蝶正在广场上角游戏,杨振刚则斜倚在场边的小树上,含笑望着。
左含英和柳梦蝶练习的情形也很奇特。只见左含英的手上拿着一根绳紊,索上吊着十二个小小的羊脂白球,每个小球有一根小钢线吊在绳上,左含英一伸手便哗拉拉地舞动起来,那软软的绳索给舞动得笔直,有如一根棍子,虎虎生风,那十二个小球也随着舞动起来,耀得人眼花缤乱。
左含英在广场上疾跑了两圈,越跑越急,只见一团人影,裹在无数的球影奥,他大叫道:“师妹看准了打来吧!”柳梦蝶随即拔步向左含英追来,两手里各扣着几个钱镖。看官,什么叫做钱镖,且在这里解释一下:钱镖便是普通的铜钱(大多数是选用“咸丰”钱,因为那种钱既小且厚。)将两边磨得锋利后当飞镖使用,叫做钱镖或金钱镖,太极拳、太极剑和金钱镖正是柳老拳师从山东太极丁门下得来的绝技。
在柳梦蝶和左含英两个风驰电掣的追逐中,突见柳梦蝶轻舒玉臂,一个“凤凰展翅”,一面发出一枚钱镖,一面叫道:“第三个!”钱镖如矢,直飞入那一圈球影中,只见当的一声,一枚小球落地。左含英停步一看,正是绳上系着的第三个小球,那一丝钢线被钱镖割断了。左含英含笑说了一声:“好!”便又急跑舞动起来。柳梦蝶更不打话,使出“八步赶蝉”的轻功,像一溜烟的往后追,刷刷又是两声钱镖破空之声,口里连叫道:“第五个,第十二个”,那边又是两声叮当之声,两个小球落地。左含英微微一笑道:“师妹,这次师兄要用招术闪避了,你打来吧。”声还未息,柳梦蝶一个“怪蟒翻身”,刷,刷,刷,又是三枚钱镖打来,口里叫道:“第一个,第四个,第八个!’这次只听得叮当两声,只有两个小球落地,另一枚钱镖却给左含英用两只手指夹着,哈哈大笑。
柳梦蝶羞得满面通红。原来她三枚钱镖发出时,一抖手便化为三点寒星,连翩飞到。左含英明知道师妹的金钱镖几乎到了出神入化的地步,闪避甚难,存心捉弄她,竟使出武林中在敌对时才使用的绝技“铁板桥”,右足撑地,左足蹬空,头向后仰,一条软索突从上空飞舞变为贴地盘旋。饶是这样,那三点疾如飞矢的寒星斜飞而来,第一个、第四个的小羊脂白五球还是给前面飞来的两枚钱镖打落。第三枚钱镖飞来时,左含英已将右足一旋,借拧腰之势,右手略向下沉,又将那软索抖得笔直,钱镖横飞来时,竟打了个空,穿过球隙,直向左含英的咽喉飞到,左含英突一长身,左手伸出食中二指,觑个正着,一夹便夹到了。
这时倚在小树边的柳老拳师的二弟子杨振刚忙喝住师弟师妹说:“师妹的钱镖也不错了,只是第三枚钱镖所发的劲急了一点,以至飞得太疾,打过了头。但三师弟的招数更多可议之处,试想我们太极门的钱镖,专打人身穴道,如这次你中了两枚钱镖,那还了得你的‘铁板桥’功夫还未到家,离地还是过高,如果再低三寸,镖飞来时便全会凌空而过了。其实你若自知‘铁板桥’的功夫还未到家,用‘燕青十八翻’的功夫,避过这一手三镖是最安全的。在对敌时,应先求稳健,然后才讲究使出绝招,你可知道”
柳梦蝶虽然得师兄夸奖,还听师兄把左含英的招数弹了一通。但却觉得这次在师哥面前,总是失了面子,不肯甘休,口里嚷道:“我三镖只中两镖,总算也栽了一个斤斗,三师哥你别走,我还要和你过过掌。”一面说一面就摩拳擦掌向左含英走来。左含英把肩一耸说道:“师妹,你已经占了上风还不肯罢休吗你不累我也累了。明天再和你过掌吧。”柳梦蝶那里肯依,还是缠着要和左含英过掌。
左含英和柳梦蝶年纪相差不远,柳梦蝶今年十六岁,他也只是十八岁。柳老拳师一生只生得她一个爱女,虽然管束甚严,但也不免爱之过甚!有时也要顺她的意。大师兄十年前已出师门,算来该有三十岁了,二师兄也将近三十,她不敢缠他们玩,就专磨着左含英和她玩。在她是一片天真烂漫,而且小小姑娘,也还不懂男女之事,而左含英却常给她撩得心头麻痒痒的,有一种“莫明其妙”的感情。因此左含英也常常故意去逗她。今天夹着她的钱镖,就是存心想气气她的。
柳梦蝶果然给她气着了,跑过去便用太极门中的“七星掌”式,吐掌向左含英打来,左含英摆出“如封似闭”的架子,正待招架,猛听得二师兄嚷道:“你们别闹了,看什么人来了”二人收式向着师兄指点之处看去,只见一叶轻舟,在水泊堂分开芦苇像箭一样飞来。那轻舟也煞是奇怪,没有张帆,又是逆风,却来得如此之快,分明不是普通渔民驾驶的。说时迟,那时快,轻舟已冲到岸边,船头上站着一个灰朴朴的大汉。
灰衣人一昧登岸,那小船经他双足一冲一带之力,竟自冲上沙滩来,灰衣人也不理那小舟,步履矫捷,径自向广场走来。一面走,一面问道:“柳剑吟,柳老拳师可是在这里么”
左含英等惊疑不定,问道:“你是什么人,找柳老拳师干么”
那汉子边走边拂拂身上的风沙,闪烁其词地说道:“你们不必问我是什么人,柳老拳师见了我自然知道。我找他是为了一件关系他师门荣辱的大事,说给你们听你们也不明白!”这样的怪汉子,这样的怪话,把他们怔住了。
三个人中,到底是杨振刚有过一点江湖阅历,看那汉子虽然身手矫捷,一望便知是武林中人。但他孤身一人,如有恶意,谅也不会讨了好去。且引他到师父门前,再派小师妹进去凛报,师父名震武林,熟知江湖路道,还怕摸不了他的底细
主意打定,杨振刚便行前几步说道:“柳老拳师正是家师,阁下既有要事要见他老人家,小弟自当引路。”说着便带他越过广场,向场后筑在半山的柳宅行去。
那天春雨刚过,山路泥泞。杨振刚偏偏不带他走已开辟好的小径,却带他从乱石丛中步上半山。杨振刚存着试试这汉子功夫的念头,在带他行过一处遍生苔蓟的石铜时,猛回头双手一带他道:“路滑,小心!”
杨振刚是想用太极门中的“粘”字诀,直把他“粘”出几丈之外。不料话声未停,双手方触他的衣袖,却被他借着自己的掌势,反“粘”出去,虽然不致被“粘”出几丈之外,但也步履倾斜不定。那灰衣人却纹丝不动,口里说:“是呀!路滑,要小心!”
说时迟,那时快,突地从半山上像飞星倒泻一样的冲下一个人,一瞬间便到了两人面前。只见他两袖带风之声,蓦地右手一带便将杨振刚带过身后,左手骈指如朝,“顺水推舟”直向那灰衣人的“期门穴”点来。这叫做,预防不测,先救爱徒,再打劲敌。
那灰衣人不防有这一着,也来不及看清来人面目,急将双足一点石郴,倒跃出两丈以外.身形方定,待要看清来者是谁时,蓦听得一声喝道:“金华,是你吗”
那被唤作金华的灰衣人,急忙拜倒地上:“师伯,小侄无礼,未曾晋谒,倒劳你老前来迎接。”
那从半山上冲下来的人,正是柳剑吟柳老拳师。原来柳梦蝶鬼灵精,在那灰衣人上岸时,她就一溜烟地抄小径回去告知老父。柳老拳师以为是什么江湖好汉,慕名寻事,却料不到是自己的师侄。
当下金华正待倾诉,柳老拳师说:“别忙,且在我家门前的柳林歇歇再说。”那柳林中设有石桌石凳,是柳老拳师平时避暑或和村人闲聊天的地方。
金华在柳林中坐下,也顾不得回答柳老拳师问他师父的近况,马上便拿出一封信来,柳老拳师看了,神色大变。
这封信正是柳老拳师的师弟,山东太极丁的儿子,丁派掌门人丁剑鸣写来的。内中所说的事情非但关系柳老拳师师门的荣辱,而且关系着关内关外武林的团结,弄得不好,就会生出滔天风浪。因此虽是柳老拳师江湖阅历甚多,也不能不阅信色变。
列位看官,要知道信中说的是什么事,且先待在下交待一下柳老拳师和丁家的历史。柳老拳师柳剑吟的父亲是山东太极丁的远房亲戚,虽说是远房亲戚,但居处相隔不远,两人脾性也颇相投,柳剑吟七八岁时,他的父亲也曾请太极丁教他技击,但偏偏柳剑吟小时生得非常瘦弱。太极丁说,太极门的功夫是“不打不教”的,要学在对敌时能够实用的技击,必定要和师父常常“过手”(即演习对打),给师父掷得头崩额裂是常有的事,恐怕柳剑吟的身子受不了。因此只能教他一些太极拳的架式,作为强身之用,要待他身体强健后,才能教他太极门中虚实变化的应敌招术。
柳剑吟这个孩子却似乎特别和武学有缘,太极丁虽然不教他应敌的招术,他却总是留连在太极丁的练武场边,看他的门人子弟练习。这样过了一年光景,柳剑吟的父亲因为只是一个小自耕农,丰年时还能自给自足,恰巧那年碰着荒年,赋税又重,谋生不易,他有一个朋友在邹县做生意,叫他去帮忙,他就带柳剑吟过县去了。
光阴眨眼又是三四年,一天丁老拳师正同几个门人弟子在家门前闲话,遥见门前数十丈外有两只大水牛不知怎的打起架来,有一只牛斗败了急急向前奔跑,后面那只大水牛也急急地衔尾追来,正在此时,忽见一个孩子像箭一样在路上飞跑,好像不曾留意到那两只水牛。忽地那前面的水牛已迎面冲来,堪堪就要碰上,太极丁急得“阿呀”一声,立刻飞跃上前援救,那料还未到人、牛之前,已听得扑地两声巨响,那两只大水牛已滚出路边一丈开外。太极丁是武林名手,眼睛锐利,一眼便看出那孩子使的正是太极拳中“野马分鬃”的手法,顺着两只大水牛的冲劲,用左掌一带前牛,右掌斜按后牛,两只牛已经发劲,给这孩子一带一拨,便都倒地滚出路边去了。这正是太极门中“四两拨千斤”,“借力打力”的功夫。
太极丁再定睛看这孩子,又“啊呀”一声,这不是柳剑吟还是谁当下就问他为什么回来,怎的练得这一身好身手原来在柳剑吟离开太极丁后,还是照常练习,而且默记太极门下演习的应敌招术,几年来无师自通,却领悟了不少太极拳的妙用。前几天他的父亲客死他乡,他无依无靠,固此遵照父亲遗嘱,回来找丁老拳师。
柳剑吟的话还未说完,忽然一条黑影,从太极丁头上飞过,向他猛地扑来,竟然是一个比他还小的孩子,太极丁倒也奇怪,并不阻拦,却反倒退两步,拈须微笑。
柳剑吟急地倒退两步,那小孩子已经欺身直进,“云龙三现”,一掌三式,向柳剑吟胸部打来,柳剑吟其时已将左手提至胸前,手心向内,用横劲向上“棚”去,这正是太极拳的“揽雀尾”一式,给他用得非常纯熟。那孩子身手也极为快捷,一击不中,立刻便变招打来,仍是一派攻势手法。柳剑吟展开数年领悟所得,和他周旋,感到非常吃力!
那两个小孩子对拆了三二十招的光景,丁老拳师才喝道:“好了!好了!鸣儿不要再闹了。”那孩子一停下身形,立刻便拉着柳剑吟的手又跳又叫,乐得直笑道:“这回我可找到伴了!”
太极丁当下把柳剑吟连声夸赞,说他自己领悟得来的手法。居然能和自己的儿子打成平手,将来一定可以为太极门放一异彩;一面也暗暗为自己的儿子欢喜,觉得他的年纪比柳剑吟还小两岁,虽然一直得着自己真传,也不过同柳剑吟打个平手,但看他出手快捷,变招灵活,也真难为了他。眼见这两个孩子,都是天资聪颖,和武学颇有宿缘,一个是自己的爱子,一个又将是自己的爱徒。武林名家最怕找不到“衣钵传人”,现在自己却有两个质美好学的孩子做自己的传人,这高兴可还得了!
从此丁老拳师遂正式收柳剑吟为徒,因他比自己的儿子丁剑鸣长两岁,遂教自己的儿子唤他做师兄,不按入门前后为序。太极丁把一生所学,连自己名震武林的三绝技——太极拳、太极剑、金钱镖都悉心地传授了这一子一徒,柳剑吟幼年丧父,太极丁既是恩师,又是父执,师门恩重,心中自是感激得了不得。
柳剑吟一直追随了太极丁十几年,太极丁也把他当成儿子一样看待。在临死前,太极丁将柳剑吟和丁剑鸣唤到床前吩咐道:“我们这一派太极拳从张三丰传下,就以抑强扶弱为本志,当今满族人据中原,满洲贵族百官,欺压百姓,你们技成之后,可不许睿满洲人做事。在江湖道上行走,也应记着除暴安良的武林明儿对武林同道,不许逞强闹事。剑鸣锋芒太露,我放心不下,剑吟纯朴得多,可得多多招扶你的师弟!”太极丁说完,把腿一伸就死去了。
太极丁死后,他们两师兄弟都是二十多岁的年青小伙子,自然受不了寂寞,便连袂在江湖道上行走。那时正当“太平天国”之后,自明末遗留下来以“反清复明”为志的许多秘密会社,正是盛行。在山东、河北一带拳风尤盛,盛以梅花拳、金钟罩等最为风行。嘉庆时,清政府唯恐拳民作乱,曾下令严禁,但民间私相传授拳术,仍继续不绝,而且在“太平天国”大风暴之后,禁令既松,民间更盛行习武。各家各派,都开堂口、招门徒,柳剑吟、丁剑鸣在江湖道上行走,自然免不了和他们发生关系。于是不久,便闹出一件事来,使他们两师兄弟不欢而散!
原来太极丁死后,柳剑吟与丁剑鸣二人联袂在江湖道上行走,也很干了一些侠义行为,不能细表。其时,山东、河北两省的武馆会社又以当时河北省会社保定为中心;柳丁二人武艺超卓,慢慢自然成为各派所推崇的人物,在保定城里与形意拳的钟海平,梅花拳的姜翼贤,万胜门的管羽侦等同为各家各派的领导人物。
最初清政府唯恐拳民作乱,曾下令严禁,犯者处列。其后觉得禁不胜禁,遂改变策略,转而想利用拳民,笼络拳民,或聘各拳家为“国术教练”,或官府绅土不惜“屈尊降贵”与武术界中人往来。(这种形势发展至光绪年间,就成为满清政府利用“义和拳”——亦即梅花拳为排外及政争的工具,以消灭其“反清”的情绪。拳民在中国近代史上,亦曾写过一页重要的历史,即“义和团暴动”,外人则称之为boxionrebeion,意即“拳乱”。清代拳民活动之有其历史价值,于此可见。这是闲话,按下不表。
当柳剑吟、丁剑鸣等在保定成为山东、河北两省的领袖人物时,也正是满清政府改变策略想利用拳民的时候。其时那些自明未遗留下来,以“反清复明”为志的秘密会社,已成半公开性质,但由于没有坚强的组织,没有明确的政纲,没有广泛的群众基础,因之亦不能成其为一种革命的运动,而还是停留在“黑社会”的阶段。在满清政府变压制为笼络,更确切的说是压制与笼络双管齐下时,武林中人就出现了几种不同的人物,一种是甘为满清政府利用的;一种是‘置身事外’,希望保持“清高”的;一种是还坚持原来主张,不与官府来往,反抗满清的。贤愚不肖,各种各式人物都有,这也按下不表。
柳剑吟、丁剑鸣二人承父师之训,成为山东、河北两省的武林领袖人物,自然不易为清政府所笼络。但两人的作风却大有不同,丁剑鸣以太极派嫡传子弟自居,平素又挟技自傲,不肯下人,和各派名家,相处得不大和睦,例如有一次和形意拳的钟海平就因为各夸师门,较起技来,虽然不分胜负,就由柳剑吟劝止,但也不无小嫌了。而柳剑吟则处处“大智若愚、大勇若法”,谨守着要武林团结的教训,和各派名家相处,总是虚心学他人之长,而自己亦不吝传授他人,因此很得武林中人爱戴。柳剑吟亦曾屡次规劝丁剑鸣,无奈“江山易改,品性难移”,纵许能敛迹口时,不久又是旧习复作。
一天晚上,丁剑鸣照例在午夜之时起来练习太极行功。其时正是下弦月上,星河黯淡,月色做明。蓦然听得衣襟带风之声,拂耳而过,丁剑鸣是老江湖了,一听便知有夜行人出没,当即将身子一伏,侧首往民房上看去,只见一条人影,疾如闪电地闪入暗处。
丁剑鸣吃了一惊,心想怎的方交午夜,月色尚明,繁华未歇的时候就有夜行人经过,而且在这保定省会之区,夜行人公开出没,非偷即盗,何况若是普通绿林好汉,自己在保定领袖群雄,他也没有胆量未曾拜门,就敢做案。当下丁剑鸣一是好奇,二是觉得夜行人在他附近出没未先打招呼,有损他的威望。当下立刻展开本门身法,庞大的身躯,竟像燕子掠空似的掠上民房屋檐,脚尖轻点屋面,飞身追踪而上。丁剑鸣的轻功已到炉火纯青的地步,真似蜻蜒点水,落地无声,那捎片刻工夫,已追到那人身后。
事情也忒奇怪,那人的轻功,虽然迅疾,初看却似没有丁剑鸣功候,但追到他身后二三丈时,他竟好像背后长有眼睛,知道有人追踪一样,立刻又加快起来,饶是丁剑鸣用足功劲,也总是被他抛在几丈之外。
两人风驰电掣似的追了一程,不觉已到保定郊外。只见那夜行人,跃进一座好像大户人家的园林,将手一拍。丁剑鸣急地伏在一颗大树枝柯交叉之处,从树叶丛中伸头一望,只见暗处又跳出一个夜行人,两人交头接耳了一会,就直向庭院中的一座小楼跃去。丁剑鸣是老江湖,心知一定是一个人先来“探道”(侦探),然后才等同伴来做案。当下即一长身,直掠出数丈之外,像棉絮一样贴上近楼房的另一颗大树。只听得其中一个夜行人低声说:“那雌儿就在三楼,我刚才吹进‘五鼓返魂香’,想现在已被昏倒了。”
丁剑鸣勃然大怒,他最痛恨江湖上下三门的采花淫贼,当下即从大树上凌空掠起,像大鸟一样地落在楼房的屋檐上,那两人蓦地一惊,急忙飘身下地,丁剑鸣也跟着落下地来。
丁剑鸣定睛一看,只见两个夜行人都带着黑色的面具,只露出一双贼溜溜的眼睛,两个夜行人同声喝道:“什么东西敢来干涉爷们的行动”丁剑鸣怒喝道:“你们这些小辈,连我丁剑鸣都不知道,看掌。”
那两个夜行人更不打话,一个亮出一柄长剑,一个亮出一对三尺多长、黑漆漆的判官笔,直攻过来。丁剑鸣立刻展开太极掌法:封闪、擒拿、挨帮、挤靠、闪展、腾挪,安心夺取敌人的兵刃。那两夜行人也好生了得,丁剑鸣也不知道他们是哪一派路道。只见那使剑的时而是嵩阳派的达摩剑法,时而又变为形意派的无极剑法,如惊蛇怒蟒,处处向丁剑鸣要害处吐来!那使判官笔的更是利害,劈、砸,拨、打、压、剪、持、锁,都极沉着迅捷,那对判官笔,倏上倏下,忽左忽右,而且专向人身三十六道大穴打来,丁剑鸣展尽“空手入白刃”的太极掌法,迄自讨不了半点便宜,但却也忒奇怪,丁剑鸣好几次连碰险招,看看就要被剑尖刺着,或被判官笔点中,但两夜行人却又突地闪电似的抽回,变招打出,也不知是什么道理
在丁剑鸣心里,还以为是自己太极掌法利害,敌人不知虚实,所以不敢把招术用老,以防自己式中变式,招里套招,其实却井非如此,那两夜行人却另有一种心思,不然若论武功技业,丁剑鸣和他们中任何一个一对一亮兵器对打,谅还不至落败。而今以一敌二,又是空手对兵刃,就是有两个丁剑鸣也被剁为肉泥了!
闲话少提。且说丁剑鸣和这两个夜行人一阵打斗,早惊动了这家人家。当下灯火大明,许多家人都持枪弄杖地出来,但却没有一个敢杀上前来,只是远远地观望,一面口里嚷着“捉贼,捉贼”!但若见身影向自己这一面移动时,又哄的一声散到第二处去。其中有两个像“护院”模样的人比较胆大,一个手持花枪,一个手侍双刀,掩到贼人身后,正待偷袭,却被一个贼人,只一个“回风卷柳扫堂腿”,就把他们扫出两三丈外。来了两个,跌了一双。
丁剑鸣也不指望这些“护院”之类能济得了什么事,仍是舍死忘生的凭自己一对肉掌,来斗敌人的一柄长剑、两枝判官短笔。说时迟,那时快,又拆了三五十招,那使“笔”的搂膝绕步,“刘海洒金钱”,向后一甩腕子,双笔挟着一股寒风,斜向丁剑鸣的“左肩井穴”打来,丁剑鸣急将腰一扑,掌探中锋,骈指如朝,让过几笔,向敌人的,‘志堂穴”点来,还未点到,背后一股寒风,那柄长剑又堪堪刺到,丁剑鸣一个“大弯腰,斜插柳”向左旋过,伸掌便贴剑身,让招递掌,向敌人面门打来,使剑的急将身往后仰,一个“倒转阴阳”,将右手剑一沉,化为“黑虎卷尾”招数,径扫下盘,横斩丁剑鸣的双足。丁剑鸣慌忙地躲避时,忽听得那使剑的一声“扯呼”!(逃跑之意。)两人正占上风,却忽地逃跑,将脚一蹬,早跃入园林深处。丁剑鸣不知进退,还待追赶,忽地几点寒星,扑面飞到。丁剑鸣急急一个“燕青十八翻”,用北派“滚地堂”的功夫,贴地直滚出去,饶是滚得这么快,右腿上还是中了一枚暗器,当时只觉麻痒痒的,还不觉怎么,但这须臾稍缓的功夫,两个蒙面夜行人,已逃得不知踪迹了!
敌人一去,那些家人大嚷一轮追贼之后,一面围上前来,当中走出一个五旬上下的儒冠老者,当着丁剑鸣的面一揖到地,口里说道:“先生大恩,没齿不忘!”丁剑鸣急忙扶起时,那老先生已不由分说,招呼家丁子弟,架着丁剑鸣往里走。了剑呜欲走不能,只得跟他们进去,才一坐定,那些人又捧烟倒茶地殷勤招待,丁剑鸣的性子,原不愿与土绅来往,呷了一口茶后,便待回去,不料一站起身,右腿却酸酸软软的不由自主,一跤跌下。
丁剑鸣这才记起右腿中了暗器,待被人扶起后,急将手一摸,用手指对着伤口把暗器直搭出来,拿到面前一看,不由得哎的一声叫道:“阿呀!毒蒺藜!”
那老先生忙凑过身来,殷殷问道:“什么暗器,可有妨碍”丁剑鸣面色大变,嘶吟着说:“这是江湖上有名的邪毒暗器蒺藜,用苗疆的毒药炼成,毒气见血即钻,除非找到本门解药,否则是救不了,看来我不能生出此门了!”
那老先生详细审视一下,忽然吩咐一个少年说:“澄儿,到后楼你二姨娘处问她拿出‘白玉生肌拔毒膏’来试试看。”一面对丁剑鸣说道:“老夫少年曾在北京做过小小的京官,结识了一个老太监,承他赠送了半瓶‘白玉生肌拔毒膏’,乃是大内之物,”据说能解百毒,无论蛇虫咬伤,毒药暗器打伤,都可解救。宫中待备来预防使毒药暗器的刺客的。他得‘圣眷’,赐了一瓶,恃分半瓶给我。一直不曾用过,这回正好试试。”了剑鸣见既无法找到它的本门解药,生命危在旦夕,只好任由他试。说也奇怪,将这“白玉生肌拔毒膏”敷上之后,果然清凉沁骨,当下右腿就可转动!
但遗毒还未拔清,尚须休养数日,丁剑鸣只得在他家住下来。知道那老者叫做索善余,乃保定一个大士绅,家里拥有几干亩地。丁剑鸣在他家几日,真是给他招呼得非常周到,那老者日日陪他,谈论一些诗文与京中翘事,丁剑鸣家中原也少有田地,幼年也习过一些诗文,见那老人满面慈祥和蔼,谈得也还投机,又见在那几天中,时时有权衫褴偻的人进来,要求施棺借米之类,那老人都亲自接见,一一批发。丁剑鸣一来自己就是出身在小地主之家,二来见那老者的“慈悲”行径,心中还以为索善余真是一个慈善的长者!
三日过后,丁剑鸣的遗毒都已拔清、完全恢复了原状。索善余亲率家人把丁剑鸣直送出大门之外三里之遥,口口声声地称他为大英雄!大恩公!口口声声说:“此恩此德,没齿不忘!”跟着又讨丁剑鸣的地址,问他愿不愿“折节下文”。丁剑鸣也谢过他“生肌白天膏”起死回生之德,当下人情难却,一面也觉得索善余是一个和蔼可亲的长者,竟然答应了和他做风尘中的朋友,愿意和他结交。
看官,你知那索善余真的是什么慈善长者原来满不是这回事,正当丁剑鸣在归途上满心感激,对他异常好感之余,索善余的密室中就坐着那两个当天晚上跑进索家,伪装采花的蒙面夜行人!
那两个蒙面夜行人正是清宫大内的头等卫士,那使剑的叫做蒙永真,那使判官笔的叫做胡一鄂,他们都是由直隶总督戴棋向京师请来,进行一件大阴谋的,伪装“采花”,计陷丁剑鸣,就是他们的阴谋之一。
在索善余的密室里,那两个冒作采花的蒙面夜行人正在抚掌相视而笑。蒙永真道:“这回丁剑鸣可着了我们的道儿了。不过这小子也确实名不虚传,七十二手‘回环滚拆’的太极掌法,若非我们,恐怕也轻易对付不了。”胡一鄂笑道:“论本事,丁剑鸣自不是庸手,但却也不能超出我们兄弟之上。照我往昔的习性,那容他这样狂做,如不是戴总督再三叮嘱,我们兄弟俩早把他废掉了。”索善余大笑道:“如把他废掉,我们的计划就不能进行了。废掉他一人有什么用我们要拆散的是这些山东、河北两省自命为‘江湖义士’的团社!我真佩服你们两兄弟的本事,胡兄那一手暗器,打得真有分寸,不让他当堂毙命。蒙兄更妙,故意使出偷学来的几家形意派无权剑法,让他猜疑不定!”蒙永真也笑道:“我也真佩服你老先生的本领,尤其是那几声‘大英雄’,把他揍得毛管都松了。”
列位看官,你道他们进行的是什么阴谋原来直隶总督受到清廷的密令,要注意山东、河北两省的拳民,可笼络的则笼络,可打击的则打击,若一时不能笼络又不能打击,则要想办法分裂他们的内部!因此由戴棋的幕客想出这一条计划,知道丁剑鸣和其他武林的领袖人物有隙,又侦察清楚丁剑鸣的性情和平日的行动,便请了两位特选的清宫卫士,伪装采花,故意引他到索善余的家,让他吃了一颗毒蒺藜,再由索善余给他医治。这样作成圈套,他自然不能不和索家来往。而不消说索大绅士,自然是站在官府这一边的。一来往,就有办法拆散他们的团结,免得他们集中力量和满清捣乱了!
表过索善余和那两个夜行人的来踪去迹。再说丁剑鸣伤愈回来后,不见三天,自有许多武林同道前来探问。形意拳的钟海平,梅花拳的姜翼贤,万殴门的管习祯等自然也都在座。当下丁剑鸣说出那夜的经过,一面说那两个蒙面夜行人的本领的确是武林罕见,一面夸说若非自己的掌法厉害,莫说只中暗器,早就毙在他们的一剑两笔之下了。
丁剑鸣说完,武林中人尽皆震动!群雄说道:“江湖上哪有这样的两个采花人物!”大家胡说一气,都摸不到这两个人的“海底”!(底细之意)
丁剑鸣忽地凝神一想,突地问钟海平道:“你们形意门下可有一个瘦长汉子,善使无极剑法的。”
钟海平虎目一睁,马上说道:“什么我们形意门下,从来就没有采花淫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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