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art 3 1566—1573年 二十(1/2)
周六晚上,亨利公爵大发脾气,只因他年少气盛、踌躇满志,不承想天下竟有不如意事。他冲皮埃尔破口大骂:“给我滚!你走吧,我再也不想见到你。”
皮埃尔一向畏惧亨利的父亲疤面公爵,但这些年来,还第一次怕起他来。他腹中绞痛,像受了伤一般。他连忙说:“我明白爵爷说的是气话。”要是想不到法子劝亨利息怒,他这辈子就再没有出头之日。
亨利咆哮:“你说他们会闹事,压根也没有。”
皮埃尔双手一摊,表示无能为力。“皇太后出面安抚。”
两人在圣殿旧街的吉斯府里;十四年前,皮埃尔初次见到疤面公爵和夏尔枢机,就是在这间奢华的客厅。当年他是一介书生,因为冒用吉斯的姓氏给抓来府上,免不了受一番羞辱,此时此刻,他仿佛又回到了那一天。他苦心得到的一切,可能就此付诸东流。他仿佛看见仇家一脸幸灾乐祸,不禁鼻子一酸。
要是夏尔枢机在家就好了,眼下正需要他的权术手腕。可惜夏尔为教会事务去了罗马,皮埃尔只有孤军奋战了。
亨利骂个不休:“你说刺杀科利尼,结果失手了!没用的废物。”
皮埃尔不服气。“我跟比龙说让卢维埃用滑膛枪,可他偏说太大。”
“你还说,就算科利尼只是受了伤,胡格诺派也一样会造反。”
“国王亲自探病,他们消了气。”
“你说的没一样准!那些胡格诺贵族不久就要离开巴黎,趾高气扬地回老家去了。大好机会白白浪费,就因为我信了你的鬼话。我可不会重蹈覆辙。”
皮埃尔一边忍着亨利辱骂,一边绞尽脑汁。他已经有了对策,只是亨利盛怒之下,不知是否听得下去?“我一直在想,爵爷的夏尔叔叔会有什么办法?”
亨利给镇住了,火气小了一点,若有所思。“嗯,他会怎么说?”
“依我看,他会建议咱们干脆就当新教徒开始造反了。”
亨利没反应过来。“此话怎讲?”
“叫圣日耳曼奥塞尔教堂敲钟,”皮埃尔举起黑皮本子,里面已经列好了一对对的刺客和刺杀对象,“效忠陛下的贵族以为胡格诺派起兵造反,为了保护国王,杀死反贼头目。”
这个计策可谓胆大包天,亨利虽然震惊,但没有断然否决;皮埃尔觉得有些眉目了。亨利说:“胡格诺派会反抗。”
“出动民兵队。”
“那得行会长下令。”行会长也就是市长。“他可不会任我摆布。”
“包在我身上。”皮埃尔只有隐约的计较,不过眼下一帆风顺,亨利又和自己坐在一条船上,他绝不会给细枝末节绊倒。
亨利说:“民兵队打不打得过胡格诺派?城外还有几千人呢。要是他们快马加鞭冲进城来支援怎么办?只怕胜负难料。”
“关闭城门。”巴黎城墙外有一条运河,环绕了大半个都城,出了城门,得经由小桥才能穿过河面,城门一关,无论进出都难如登天。
“还是得行会长下令。”
“还是包在我身上。”此时此刻,为了赢回亨利的信任,他什么都肯答应。“爵爷只消吩咐手下准备,赶往科利尼府,等我口信一到,立刻取他性命。”
“科利尼有科桑领主和国王的五十个卫兵守护,这还不算他自己的人。”
“科桑是国王的人。”
“国王会命令他撤走?”
皮埃尔不及细想,冲口而出:“科桑会‘以为’国王命令他撤走。”
亨利瞪着皮埃尔,半晌不出声,最后说:“你有把握,这些都办得成?”
“是。”皮埃尔并没有把握,但不得不放手一搏。他语气恳切:“不过爵爷您没有危险。即便我没有成事,您也只是白白吩咐人马集合而已,没有大损失。”
公爵放心了。“你要多久能办妥?”
皮埃尔站起身。“我午夜前回来。”
这个诺言,他还是没把握能信守。
他揣着黑簿子,出了房间。
乔治·比龙正在外面候着。皮埃尔吩咐:“备两匹马。咱们有一堆事要办。”
大门外围了一群胡格诺教徒,吵吵嚷嚷。他们认定亨利是主谋——人人这么想,恨不得把他大卸八块,不过除了叫骂,他们尚没有动手,因此府上的守卫没有借口开火。皮埃尔他们没办法走正门,好在公爵府大得很,占了一整片街区,出入口不止一个,两个人从侧门出了府。
两人直奔市中心的格列夫广场,行会长就住在那儿。巴黎的街道狭窄曲折,一如皮埃尔脑中渐渐清晰的计划。他早就等着这一天,只是事发仓促,他只有随机应变。他放缓呼吸,叫自己冷静。这是他有生以来最危险的一场赌局,计划可谓漏洞百出,哪怕有一步出了岔子,也是满盘皆输。到时候,他百口莫辩,吉斯家谋士的地位不保,荣华富贵的日子要到头了。
他强迫自己不要胡思乱想。
行会长名叫让·勒沙朗,做的是印书、卖书的生意,家境富裕。
皮埃尔赶到的时候,他们一家正在吃晚饭,皮埃尔谎称国王宣他觐见。
这是没有的事,勒沙朗会不会相信?
事有凑巧,勒沙朗当上行会长才一周,见到大名鼎鼎的皮埃尔·奥芒德·德吉斯登门造访,不禁诚惶诚恐。再听说国王要召见他,更是喜不自胜,哪还顾得上分辨真假,撂下刀叉就要动身。第一道坎,皮埃尔越过去了。
勒沙朗上了马,三个人在暮色之中赶往罗浮宫。
三人进到四方院子,比龙在外面候着,皮埃尔带勒沙朗比龙进去了。皮埃尔身份非比寻常,直到衣帽室都畅通无阻。再往里就是召见厅。
这一刻又是险之又险。夏尔国王并没有召见他或是勒沙朗,而他的身份远没那么尊贵,国王可不是他想见就能见的。
皮埃尔让勒沙朗在一侧等着,走到守门侍卫前说:“劳烦通报陛下,吉斯公爵亨利派我过来捎个口信。”他的语气胸有成竹、不慌不忙,不容回绝。
自行刺一事之后,夏尔国王还没有传召亨利,皮埃尔拿准了夏尔想听听亨利有什么话说。
过了良久,里面传皮埃尔进去。
皮埃尔吩咐勒沙朗在衣帽室等着,随后踏进召见厅。
夏尔国王和卡泰丽娜皇太后坐在餐桌旁,刚用过晚饭。见到卡泰丽娜也在,皮埃尔暗叫不妙。骗过夏尔是小菜一碟,但皇太后可是精明又多疑。
皮埃尔开口说:“家主吉斯公爵不能亲自前来,恳请陛下恕罪。”
夏尔一点头,表示并不怪罪,但他对面的卡泰丽娜可没那么好敷衍。她厉声问:“是什么缘故?莫非是良心有愧?”
皮埃尔早料到会有此一问,从容答道:“陛下,公爵有性命之虞。一群胡格诺教徒日夜守在爵爷府门外,他迈出家门一步,都怕生死未卜。胡格诺派一心报仇,城里城外共有数千人,都配了武器,准备大开杀戒——”
“此言差矣,”皇太后打断他,“国王陛下已经平息了他们的怨愤,命人彻查刺杀一案,并立誓还他们公道。陛下还去科利尼府上探望,就算圣殿旧街还有少数几个意气用事之徒,他们的首领已然心满意足。”
“我对亨利公爵也是这番劝解,但爵爷说胡格诺派蓄谋造反,只怕唯一的活路是先发制人,使对方无法对他造成威胁。”
国王说:“传我的话,夏尔九世国王保他性命无忧。”
“多谢陛下。我会如实把话带到,有了这份保证,就可以高枕无忧了。”然而,这份保证根本无足轻重。倘若国王握有实权,众贵族无不敬畏,他或者能保住科利尼,但夏尔身体虚弱,性格更是软弱。就算夏尔不明白,卡泰丽娜却是心知肚明,于是皮埃尔对她说:“不过亨利公爵有个建议,不知当讲不当讲?”他屏住呼吸。
这是僭越了:国王或者会听取贵族进言,但由属下转达却不寻常。
死一般地寂静。皮埃尔厚颜无耻,怕是要被赶出去了。
卡泰丽娜眯起眼睛打量他。她看出这才是皮埃尔求见的真实目的,但没有说破。这足以看出,她对维持局势已经力不从心,巴黎城岌岌可危。
国王开口问:“你有什么话要说?”
“不过是简单的安全保障,使双方都不得轻举妄动。”
卡泰丽娜半信半疑:“譬如说?”
“锁上城门,城墙内外任何人都进出不得,不管是城外的胡格诺派,还是天主教援军。”皮埃尔顿了一顿。天主教援军是子虚乌有,他的目的是阻止胡格诺派进城。卡泰丽娜能不能看穿?
夏尔说:“这倒是个好办法。”
卡泰丽娜一语不发。
皮埃尔只当国王准了。“再把岸边的船锁了,在河面上扯起铁索,以防敌船靠近。这样一来,闹事的就没法从水路靠近巴黎。”胡格诺派也没办法逃出去。
“同样是明智的防御办法。”国王说道。
皮埃尔感到胜利在望,于是再接再厉。“命令行会长集合民兵队,派士兵防守城中各重要路口,吩咐下去,见到任何佩带武器的人群,一律不得通行,不管来者是哪一宗派。”
卡泰丽娜马上听出此举并非不偏不倚。她说:“民兵队里可都是天主教徒。”
“自然,”皮埃尔不否认,“但为了稳住局面,唯有这个法子。”他不再多说,不想论及允执厥中,毕竟他这个计策根本就不是不偏不倚。索性稳住局面是卡泰丽娜最关心的。
夏尔对母亲说:“这些不过是预防的手段,我看也无妨。”
“或许如此。”卡泰丽娜信不过吉斯一家人,但皮埃尔的建议合情合理。
“公爵还有一个建议。”亨利公爵什么建议也没有,只是规矩如此,皮埃尔得假称这些都是贵族主人的点子。“部署火炮。用火炮包围格列夫广场,有备无患,以保护市政厅——或者见机行事,部署在其他地点。”他心说,或者残杀新教徒。
国王点头说:“这些都值得采纳。吉斯公爵果然运筹帷幄,请替我转达谢意。”
皮埃尔一鞠躬。
卡泰丽娜对夏尔说:“得传召行会长。”看样子是想趁这个间隙权衡斟酌一番。
皮埃尔却不打算让她有时间考虑。“陛下,我斗胆请行会长随我同来,他此刻就在门外,等候召见。”
“果然周到。让他进来吧。”
勒沙朗深深鞠躬行礼。得到国王召见,他又是激动又是忐忑。
皮埃尔代为传达旨意,吩咐勒沙朗采取上述措施,他一边说,一边暗暗担心夏尔三思之后改变主意——更可能是卡泰丽娜。好在两人只是频频颔首。卡泰丽娜显然怀疑亨利公爵此举并非单纯出于自保和防止暴乱,但她无论如何也猜不透皮埃尔的图谋,因此没有反对。
勒沙朗千恩万谢,感激国王器重,并发誓不辱使命;国王吩咐两人退下。
皮埃尔鞠躬告退,不敢相信自己侥幸过关了。他怀疑下一秒卡泰丽娜就要叫住他,直到战战兢兢地退到大厅外,大门一关,才确定离大功告成又迈出了一步。
他和勒沙朗依次穿过衣帽室和护卫室,走下楼梯。
走近四方院子的时候,暮色四合,比龙牵马等着他们。
告别勒沙朗之前,还有一张网要撒。他说:“刚才有一件事,国王忘了提。”
换作经验老到的臣子,听到这句话必定立刻起疑,但勒沙朗以为皮埃尔备受器重,早已将他敬若神明,一心只想巴结。他答道:“定当效命。”
“倘若国王有性命之忧,圣日耳曼奥塞尔就会钟声不绝,其余教堂里赤胆忠心的天主教神父也会效仿,届时钟声将响彻巴黎城。钟声就是讯号,说明胡格诺派起兵造反,你一定要出兵围剿。”
“真会有这种事?”勒沙朗听得呆了。
“说不定就在今天晚上,你要时刻小心。”
勒沙朗不虞有诈,对这番话深信不疑。“我会小心。”他信誓旦旦。
皮埃尔从鞍袋里拿出黑皮簿子,撕下列着贵族刺客和刺杀对象那几页;剩下的都是巴黎无足轻重的胡格诺教徒。他把簿子递给勒沙朗:“巴黎已知的新教徒都记在里面,还有他们的住址。”
勒沙朗诧异地说:“我可不知道还有这种记录!”
“是我多年的心血,”皮埃尔不禁为之骄傲,“今天晚上,就要成全它的使命了。”
勒沙朗毕恭毕敬地接了。“多谢。”
皮埃尔严肃地说:“要是听见钟声,这里面的人要统统杀掉,这是你的职责所在。”
勒沙朗咽了一口唾沫。在此之前,他根本没有料到自己会卷入一场屠杀,而皮埃尔一步步地引他上钩,每一步都显得合情合理,此刻,他点头答应,还献计说:“万一出兵,我会命令民兵队做个记号,譬如胳膊上系条白布,彼此好认得。”
“妙极了,”皮埃尔说,“我会禀告陛下,说是你的点子。”
勒沙朗兴奋不已。“感激不尽。”
“你快动身吧,还有很多事要准备。”
“是。”勒沙朗翻身上马,黑皮簿子一直攥在手里。动身前,他挣扎了片刻。“但愿这些防范都是咱们过虑了。”
“阿门。”皮埃尔言不由衷。
勒沙朗骑着马,踢踢踏踏地走远了。
比龙也上了马。
皮埃尔转身望着那座意大利式样的宫殿。他不敢相信居然骗过了这里的主人。可见君主担心天下大乱,已经孤注一掷,哪怕是半生不熟的点子,也愿意一试。
不过,现在也并非万无一失。前几天的打算都以失败告终,而今天晚上情况更加复杂,时刻有可能出错。
他跃上马背,对比龙说:“去贝蒂西街,走吧。”
科利尼住得不远,只见大门外守着国王的卫兵,有的提着火枪长矛,站成一排,有的席地而坐,武器放在手边。如此阵仗,足以叫人望而却步。
皮埃尔一拉马缰,对一个守卫说:“国王陛下传口谕给科桑领主。”
对方答道:“我会转达给他。”
“放肆。快去请他出来。”
“他歇息了。”
“你想让我返回罗浮宫回报,说国王传口谕,你们主子却不肯下床?”
“不,先生,请多包涵。”他说着进去了,不一会儿就见到科桑匆忙赶来,看样子他没更衣就睡着了。
皮埃尔说:“计划有变。胡格诺派蓄谋挟持国王,篡权谋反,幸好有忠良之士挫败他们的奸计,国王下令逮捕科利尼。”
科桑可没有勒沙朗那么好骗。他将信将疑,大概想到国王不大可能派吉斯公爵的谋士来传口谕。他忧心忡忡地问:“可有手谕?”
“你不必逮捕他,国王会派人过来。”
科桑听到不必自己动手,一耸肩说:“那好。”
“你待命就是。”皮埃尔说完就催马离开了。
凡是能做的,他都做成了。他用一连串小小的诡计,铺就了通往阿玛革冬之路。眼下能做的,就只有希望这些人会按他预料的行事,上至国王,下至圣日耳曼奥塞尔的神父。
此时夜幕降临,聚集在圣殿旧街的人少了,不过还是有几个怒气冲冲的胡格诺教徒守在门口,皮埃尔和比龙只好走侧门。
第一个疑问是亨利公爵是否召集了人马。他年少气盛,一向跃跃欲试,不过他对皮埃尔不再信任,没准反悔了。
只见内院里五十个士兵整装待发,马已配好鞍鞯,由马夫牵着。皮埃尔的忧虑一扫而光,大喜过望。他认出其中有没鼻子的拉斯托和跟他形影不离的布罗卡尔。火光之下,护胸甲和头盔闪闪烁烁。这五十个人中既有乡绅也有士兵,各个训练有素,一语不发地待命,寂静中透着杀气。
皮埃尔挤到中央,来到亨利公爵面前。亨利一见到他回来,立刻问:“如何?”
“万事俱备。咱们的要求,国王通通准了。说话的当儿,行会长就在召集民兵队,部署火炮。”他在心里说,但愿如此。
“科桑呢?”
“我告诉他说,国王正派人去捉拿科利尼。倘若他不相信,那爵爷只有冲进去了。”
“拼了。”亨利面对手下,高声说:“走正门。谁敢阻拦,格杀勿论。”
众人上马。一个马夫递过一条佩剑腰带和一把收在鞘中的武器,皮埃尔接过来,绑上腰带,接着翻身上马。不到万不得已,他不会亲自动手,不过还是得防身。
他的目光顺着拱廊望向门口,只见两个下人正缓缓推开宽大的铁门。门外的人群根本没想到吉斯公爵会命人敞开大门,一时不知所错。公爵一踢马腹,骑兵小队朝大门冲去,马蹄声震耳欲聋,仿佛天崩地裂。门口的人急忙散开,有人躲避不及,惊叫声声之间,膘肥体壮的马匹冲进人群,士兵挥舞着长剑,死伤者不下数十人。
杀戮开始了。
骑兵队快马加鞭,在街上飞奔。天色已晚,路上行人寥寥,都匆忙闪避。皮埃尔心里喜忧参半。自从夏尔国王签下那份耻辱的圣日耳曼赦令,皮埃尔就在为这一刻做打算,今天晚上,他要让天下人都知道,法兰西绝不会容忍异端邪说,吉斯家也绝不容轻慢。皮埃尔又是胆战心惊,又是跃跃欲试。
他暗暗担忧科桑。要是能劝动他配合就好了,可他不是傻子。要是他不肯放行,一场恶战在所难免,科利尼可能趁机逃脱。成败与否,就系在这个枝节上。
吉斯府位于城东,科利尼府则在最西面,好在相隔并不远,夜里路上又畅通无阻。不出几分钟,骑兵队就赶到了贝蒂西街。
科桑的手下想必远远听到马蹄声,星光之下,皮埃尔瞧出科利尼府门前的守卫排得整整齐齐,举着长枪火枪,比半个小时前整齐有序,越发叫人望而生畏。
亨利公爵勒住马,大喊道:“我前来逮捕加斯帕尔·德科利尼,国王有令,打开大门!”
科桑走上前来,骑兵队的火把映照下,他的脸狰狞可怖。他说:“我没有接到命令。”
亨利喝道:“科桑,你是规规矩矩的天主教徒,也是夏尔国王陛下忠心耿耿的臣子,但我绝不会心慈手软。我奉了国王之命,定会不辱使命,就算要先杀了你,也不会留情。”
科桑踌躇半晌。皮埃尔料到他进退两难。他受了国王之命保护科利尼,但国王未必不会改变主意,下令拿人。要是他阻拦亨利,两路兵马打起来,不少人要命丧当场,十有八九,他就是其中之一。
不出所料,科桑决定先保住自己的命,其余后果以后再论。他大声命令:“开门!”
门开了,吉斯的人马趾高气扬地进了院子。
正房上是一重双扇门,本身就沉重结实,又包了铁皮。皮埃尔骑马进到院子,看见大门紧锁,想必科利尼的护卫正守在门后。吉斯的手下提剑砍砸,有人开枪射击门锁。皮埃尔暗暗后悔没带两把锤子来,真是失策。他一阵心焦,又担心科利尼趁机脱身。谁也没想到事先查看有没有后门。
门撞开了。六七个护卫拼死抵抗吉斯家的士兵,毕竟寡不敌众,不出几分钟,护卫们要么当场毙命,要么奄奄一息。
皮埃尔跳下马,冲上楼梯。几个士兵挨间查看,一个人大喊:“在这儿!”皮埃尔顺着声音,走到一间宽敞的卧室。
科利尼跪在床脚。他身穿睡袍,银白的头发上扣着便帽,中枪的手臂打着绷带支架。他正大声祷告。
几个士兵犹豫不决,谁也不敢杀一个祷告之人。
但更恶劣的行径他们也做过。皮埃尔大喊:“你们怕什么?杀了他,该死!”
一个叫贝姆的吉斯府随从一剑刺进科利尼的胸口。他猛地拔出剑,一股鲜血喷涌而出。科利尼向前栽倒。
皮埃尔冲到窗前,推开窗子,看见亨利骑着马立在前院,大喊:“亨利公爵!我荣幸地报告爵爷,科利尼死了!”
亨利跟着大喊:“我要见到尸体!”
皮埃尔扭头吩咐:“贝姆,把尸体拖过来。”
贝姆双手架在科利尼胳膊下,把尸体拖到窗前。
皮埃尔吩咐:“举到窗前。”
贝姆照办了。
亨利大喊:“我看不清他的脸!”
皮埃尔大不耐烦,揪着尸体腰部一推。尸体从窗口跌了出去,砰的一声摔在卵石地上,背部朝天。
亨利跳下马,伸脚将尸体翻转过来,满是轻蔑。
“是他,害死我父亲的凶手。”
众人齐声欢呼。
“大仇得报,”亨利宣布,“吩咐圣日耳曼奥塞尔敲钟。”
西尔维心急如焚:要是有匹马就好了。
她要通知到马棚阁楼的每一个教友,挨家挨户地跑下来,她快要发疯了。她得找对房子,解释一番,让他们相信这绝不是自己异想天开,接着再匆匆赶往下一家。她计划好了:顺着城中央的主路圣马丁街往北走,遇见小巷就抄近路。即便如此,一个小时也只能跑三四家。要是骑马,就能快上一倍。
有马的话,也安全得多。醉汉想把身强体健的女子扯下马可没那么容易。她独自一人走在黑黢黢的巴黎街头,担心各种各样的危险,四下又没人能看见。
拉尼侯爵府快到了,这里离藏书的仓库不远。这时远远传来一阵钟声。她不由皱了皱眉。这是什么意思?出其不意的时候敲钟,通常是出了什么乱子。钟声越来越响,各间教堂接二连三地敲起来。全城戒备,只有一个原因:她和内德发现皮埃尔的簿子没放在家里,立刻预感情况不妙,看来是应验了。
几分钟后,她赶到侯爵府前,大力敲门。应门的是侯爵本人:下人睡了,只有他醒着。他光着头,西尔维发觉还是第一次见到他不戴那顶镶珠宝的帽子。他头顶秃了,四周一圈头发,像个教士。
拉尼开口问:“怎么敲起钟来了?”
“因为他们要把咱们通通杀了。”她一边说,一边迈进门。
拉尼领她进了客厅。侯爵夫人已经故世,几个子女长大成人,不在家里住,府上只有些下人。西尔维看出他原来是在借着锻铁铸的树状烛台看书,正是她卖给他的那一本。
椅子旁放着一只长颈瓶,拉尼给她倒了点酒。西尔维这才发觉自己又饿又渴,她已经跑了好几个小时。她大口大口地喝光了,但没有要第二杯。
她说明来意:她料到天主教徒蓄谋动手,一晚上挨家挨户地通知新教徒,但看来对方已经下手,来不及再去通风报信了。她最后说:“我得赶回家去。”
“真的?留在这儿或者更安全。”
“我得知道妈妈怎么样了。”
拉尼把她送到门口,才一转门把手,就听见重重的拍门声。西尔维连忙喊:“别开门!”可惜她迟了一步。
她站在拉尼身后,看见门口站着一个贵族模样的人,身后还跟着几个手下。拉尼认得这个人,诧异地说:“维尔纳夫子爵!”
维尔纳夫穿着一件华贵的红色外套,西尔维瞧见他握着剑,吓得心惊胆战。
拉尼不慌不忙。“子爵深夜造访,不知有何贵干?”
“主基督的使命。”维尔纳夫手一扬,剑刺进拉尼腹部。
西尔维失声惊叫。
拉尼痛苦地尖叫,跪倒在地。
趁着维尔纳夫拔剑,西尔维沿着门厅朝屋后跑去。她慌不择路,冲进一扇门,发现进了宽敞的厨房。
地上躺着不少下人。床铺是有钱人才能享受的,巴黎的下人和全天下的下人一样,只能睡在厨房地上。十一二个下人惊醒了,惊恐地问出了什么事。
西尔维朝对面跑去,一路小心不踩到惊醒的下人。她跑到尽头的门前。门上了锁,周围没看见钥匙。
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