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节(1/2)
菲利普从阿特尔涅家出来,走出大法官法庭巷,沿着河滨街走到议会大街的尽头去搭公共汽车。在跟阿特尔涅一家认识大约六个星期后的一个星期天,菲利普像往常一样去坐公共汽车,但他发觉开往肯宁顿的公共汽车已经坐满了人。那时已是六月,但白天下了整整一天的雨,夜里的空气变得阴冷潮湿。为了能坐到位子,他便步行来到皮卡迪利广场。公共汽车停靠在喷泉附近,汽车到达这儿时,车上的乘客难得超过两三位。汽车每隔一刻钟就有一班,因此他还得等一阵子。他懒洋洋地瞅着广场上的人群。酒店就要关门了,周围却还有不少人在走动。菲利普的脑海里正翻腾着在阿特尔涅富有魔力的天才的启迪下产生的各种念头。
突然,菲利普的心咯噔一下。他看到了米尔德丽德。他已有好几个星期没去想她了。她正要从沙夫茨伯里林荫道的拐角处横穿马路,站在候车亭里等一长列出租马车驶过。她一心在寻找机会过马路,根本没有注意别的事情,米尔德丽德头戴一顶黑色的大草帽,上面饰有一簇羽毛,身上穿了一件黑绸衣裙。当时,女人穿的衣裙都时兴带着拖裾。道路畅通了,米尔德丽德就穿过马路,顺着皮卡迪利大街朝前走去,衣裙在身后的地上拖着。菲利普跟在她的后面,他的心狂跳不止。他并不希望跟米尔德丽德说话,只是心中纳闷,不知她在这个时候还要到哪儿去。他想看一看她的脸。米尔德丽德慢慢地往前走,随后拐入埃尔街,又穿过摄政街,最后又朝着皮卡迪利广场的方向走。菲利普被弄得摸不着头脑,不明白她究竟想干什么。也许她是在等哪个人吧。菲利普起了一种强烈的好奇心,想知道那个人究竟是谁。米尔德丽德赶上前面一位头戴圆顶礼帽的矮个子男人,那个人正和她朝着同一个方向十分缓慢地走去,米尔德丽德打他身旁经过的时候,偷偷瞟了他一眼。她又朝前走了几步,最后在斯旺-埃德加商店大楼前收住脚步,面向大路等候着。当那个男人走近时,米尔德丽德对他露出了笑容。那男人盯着她看了她一会儿,然后掉过头去,继续悠闲地朝前走。这下子菲利普全明白了。
他心里极为震惊。有好一阵子,他觉得双腿发软,几乎都要站不住了。接着,他飞快地赶上米尔德丽德,碰了碰她的胳膊。
“米尔德丽德!”
她猛然惊恐地转过身来。他认为米尔德丽德的脸红了,但是站在暗处,不能看得十分清楚。他们俩相对无言地站了一会儿。最后米尔德丽德开口说:
“想不到在这儿见到你!”
菲利普不知该说什么是好,浑身不住地颤动,脑海里纷至沓来的语句似乎都特别戏剧化。
“真可怕。”他呼吸急促地说,好像在说给自己听似的。
米尔德丽德再也没有言语,转过身子,眼睛朝下望着地面。菲利普感到自己的脸痛苦得变了形。
“有没有什么地方可以去说说话?”
“我不想跟你说什么。”米尔德丽德脸色阴沉地说,“别缠着我,好吗?”
菲利普突然想起也许她眼下急需用钱,一时无法脱身。
“如果你手头缺钱,我身上倒还有两三个金镑。”菲利普脱口说道。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我在回住处的路上碰巧走过这儿。我想等一位跟我在一起干活的女友。”
“天哪,现在你就别说谎了。”菲利普说。
接着,他发觉米尔德丽德在哭泣,于是又重复了先前的问题。
“咱们能不能找个地方说说话儿?我能不能上你那儿去呢?”
“不行,你不能去,”她抽噎着说,“他们不许我把男人带到那儿去。如果你愿意的话,我明天去找你。”
菲利普确信她不会守约。他不打算轻易把她放走。
“不行。你现在就带我去找个地方。”
“嗯,我知道有一个地方,不过要付六先令。”
“我不在乎,在哪儿?”
米尔德丽德把地址告诉了菲利普,菲利普叫了一辆出租马车。马车驶过大英博物馆,来到格雷法学院路附近一条破败失修的街道上。米尔德丽德叫车夫把马车停在街道的拐角处。
“他们可不喜欢你把马车一直赶到门口。”米尔德丽德说。
这是他们俩坐上马车后的第一句话。他们朝前走了几码,接着米尔德丽德对着一扇大门重重地敲了三下。菲利普注意到扇形气窗上有一张硬纸板布告,上面写着房间出租的字样。大门悄悄地开了,一个上了年纪的高个子妇人让他们进去。她瞪了菲利普一眼,随后低声跟米尔德丽德叽咕了几句。米尔德丽德领着菲利普穿过过道,来到房屋后部的一个房间。房间里黑洞洞的。米尔德丽德向菲利普要了一根火柴,点亮了煤气灯;灯上没有灯罩,火焰发出耀眼的光亮。菲利普这才看清自己站在一个肮脏、狭小的卧室里,里面摆着一套漆成松树颜色的家具,对这个房间来说,这套家具显得太大了。花边窗帘十分邋遢,铁格栅上蒙着一把大纸扇。米尔德丽德一屁股坐到壁炉台旁的一把椅子上,菲利普则坐在床沿,心里觉得很不好意思。他这才看清米尔德丽德的双颊涂着厚厚的胭脂,眉毛描得漆黑,可她显得很瘦,一副病恹恹的样子,脸蛋上红红的胭脂使得她那白里泛绿的皮肤分外显眼。米尔德丽德无精打采地瞅着那把纸扇,菲利普也想不出该说些什么,他觉得喉头哽住了,好像就要哭出来似的,他用双手蒙住自己的眼睛。
“天哪,真可怕。”菲利普痛苦地说。
“我不明白你有什么可大惊小怪的,我本来以为你一定会很高兴。”
菲利普没有回答,转眼间米尔德丽德又呜咽起来。
“你总不见得认为我这么做是因为我喜欢吧?”
“哦,亲爱的,”菲利普大声说,“我非常难过,简直难过极了。”
“这对我的用处可真大呀。”
菲利普又找不出什么话来说了,颓丧地生怕自己一开口,米尔德丽德就会认为是在责备或嘲笑她。
“孩子呢?”菲利普终于问道。
“我把她带到伦敦来了。我没有钱让她继续留在布赖顿,只好我自己带了。我在去海伯里的路上租了个房间,告诉他们说我是一个演员。每天从那儿走到伦敦西区,确实很远,但是要找到愿意把房间租给女子的人实在难得。”
“先前的店主们不愿意你再回去吗?”
“我哪儿都找不到工作。为了找工作,我把两条腿都快跑断了。有一次我的确找到了工作,但我身体不舒服,离开了一个星期,等到我回去上班时,他们就不要我了。你也不能怪他们,对吧?他们那种地方,可用不起身体不够健壮的姑娘的。”
“现在你的气色不大好。”菲利普说。
“今晚我本来不宜出门的,可有什么法子呢?我需要钱。我给埃米尔写过信,告诉他我手头一个子儿也没有,但是他连一封回信都没有。”
“你完全可以写信给我嘛。”
“我不想写信给你,在发生了那一切之后,就不想这样,我不想让你知道我陷入了困境。如果你说我这是罪有应得,我也绝不会感到奇怪的。”
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